第1800章

        邢思喆抿了口茶,润了润喉咙,道:“楚少现在应该只知道张家一步错步步错,落到今日这种田地,起因就是张明杰之父张力嗜赌,以为他真的是因为人到中年,事业受阻,欢场失意,夫妻不睦,于是才纵情于赌桌,结果赌运不济,输红了眼睛,几乎将一生积蓄都挥霍干净,无奈之下,就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那时贵公司墨董事长刚好以身体为由渐居幕后,以此换取张力妥协,让墨小姐得以一进入公司就顺利的担当了投资部总经理这重要一职,张力以为自己时来运转,此消彼长机会难得,便利用自己在风畅一时无两的地位和权力,瞒天过海,编造假项目,真投资,挪用公款去炒期货的同时,也让自己的业绩变得更好看了,对本足以一鸣惊人的墨小姐形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压制,如果真让他挺过了这一关,墨张之争,说不得就会因为墨董为培养墨小姐这一操之过急到甚至未留后路的贸然之举,而变得至今胜负难料亦未可知,可幸老天有眼,善恶有报,牛市周期多数飘红,偏偏他张副董眼光独到,硬是赔了底朝天,公司账面上的窟窿,大到了不得不来找我借钱填补的地步……”

        老墨为扶墨菲上位,放手了一些权益给老张,的确是显得操之过急、忒的冒失自信,但这符合老墨一贯的作风,再加上老东西一直有意将自己伪装的病恹恹的,做足了铺垫,故而并未惹老张生疑——邢思喆只当风畅能得到与月之谷合作的机会,是沾了我对冉亦白有救命之恩的便宜,殊不知,老墨当年之所以渐渐退到幕后,就是为了利用墨菲去吸引张家人的注意力,从而方便自己与端木夫人去接触冉亦白……那条老狐狸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后路?

        我不由心中暗叹,一切因果皆有联系,似乎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啊……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对于这些事情,虽尚未……估计永远也不对外公开,但是在公司高层会议上,张力已然供认不讳,我实在想不到这其中还能有什么更丑陋更恶劣的内情了。

        “是,但并不全是这样的,只不过张力那老狐狸自己也明白,交代更多,于己无益,既得罪人,又埋汰自己,更惹人鄙夷唾弃,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反正锅盖子已经被揭开了,有心人只要用铲子往深处翻一翻,藏在下边的黑幕其实还是很容易被发现的,张力只要装傻装到底,说不定真就有人肯相信他其实也有几分无辜呢,”说到这里,邢思喆忽然很跳跃的问我道:“楚老弟,你觉得一个真正的赌徒,能做到适可而止吗?尤其还是在输尽家底的前提下。”

        我一怔,尚未开口,邢思喆已经自问自答,道:“我觉得是百分之百不可能的,但张力却做到了,虽然他离开赌桌,遂转投期货市场,但再次折戟,他亦再一次克制的选择了及时收手,将损失控制在了自己尚有其他办法可以弥补的程度,即便是落得今日这种局面,他不是也依然可以短尾求生,不至于一败涂地吗?虽然损失着实大了点,除了利益和前程,还把自己唯一的儿子也给搭了进去……”

        我缓缓摇头,却不是否定,“张力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正的赌徒,甚至作为商人来说,他身上最欠缺的,就是全无一点狼性和赌性,所以很多人误以为他平庸,殊不知,他只是过分平实,其实心气是极高的……你是想说,张力之所以会沾上赌博,越陷越深,直到输光家底,其实是柳晓笙给他做的局?”

        邢思喆笑道:“楚少对张力的评价十分中肯,却还是小看了张家父子,真要是柳晓笙做的局,即便张力当局者迷,可张明杰旁观者清,焉能也识不破啊?我说过了,柳晓笙是将他们引上错路的那个人。”

        “有什么区别吗?”

        我有些迷糊不解了,便听隔帘后的虎姐再次开口,为我解惑道:“你是白痴吗?只要把张力带上了赌桌,一把筹码押出去,想让他输钱还用柳晓笙做局?你见有哪个赌徒能一直赢到最后的?”

        “怎么没有?赌神周润发,赌侠刘德华,赌圣周……哎呦!”我还没贫完,身后风声响起,,先是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子,疼的我一声惨叫,坐立不稳,抱头前倾,险一险从床边栽下去,来个面部着陆,电光石火之间,让坐在一旁品茶的陈若雅都来不及反应,待茶杯都来不及放下便伸手欲扶住我时,我上半身已经与地面平行了,幸而在下坠前的最后一刻,有人及时从后面拉住了我的后脖领,将我拽了回来,惊魂未定的哥们转头一看,隔帘飞荡,像只大猫一样蹲坐在我身后的人,正是虎姐,她从后边那张陪护床上直接跳到了我的病床上,避免了我像邢思喆一样丢掉几颗牙齿。

        虎姐脸上既有还未褪去的轻嗔薄怒,亦有意识到自己如此失态的羞怯无措,再一看她忙不迭捡起来往身后藏的刚刚用来偷袭我的暗器,我当即恍悟她怎么突然就不怕跳出来见人了——她这是思维未动,身体先行啊!

        随手被她丢出来砸向我的,竟是流苏让我丢掉却被我给收起来的其中一只高跟鞋!

        幸好不是鞋跟或者鞋尖的位置命中我的后脑,不然砸个包出来都算轻的,非见了红不可,她焉能不被自己给吓得一‘跳’……

        而隔帘掀起落下的空隙,我还看到了挤在陪护床上的楚缘和天佑惊慌失色的表情,后者摊举双手,以示无辜,而前者,则双手作揖,有错就认的态度值得表扬,只不过……她手里拿着的,不正是流苏的另一只鞋子吗?

        显而易见,冬小夜之所以丢鞋砸我,不单单是因为我嘴欠,和那两个臭丫头也有着某些脱不了的干系,而虎姐也绝对不是存心瞄着我的脑袋砸的,否则何至于关心则乱到让她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此时此刻的这种局面?

        这就叫错有错着,虎姐不知所措,我却心中大喜,哪里还会给她机会让她找借口回避啊?

        一手揉着后脑勺,一手自然的揽住她的腰身,顺势向旁边拱了拱屁股,在床边让出一些位置,拥着她与我并肩而坐,口中则若无其事的同时说道:“电影和现实肯定不一样,但也并不绝对吧?”

        冬小夜隐蔽的扭了一下身子,尝试着摆脱我而不得,不想让我在邢思喆面前丢了面子,遂也只好认命似的妥协,任由我丝毫不加以掩饰的向邢思喆展现我们俩的亲密关系,但还是负气似的故意没有理睬我,而是远比我想象中淡定自然的对邢思喆道:“输想翻本,赢想多赢,贪婪和冲动,分分钟就可能让一个初入赌场的人越陷越深、无法自拔,这种事情我见过太多太多,的确不足为奇——真正让我感到奇怪和惊讶的,是张力居然能够悬崖勒马,在最后也是最难的时刻,醒悟了大多数赌徒直到死都不明白的道理,不赌为赢……为什么?”

        邢思喆没有表现出一丝会让小夜感到不舒服的反应,笑得像个绅士,说话都不那么漏风了,“冬小姐这话其实不必问我,因为楚少远比我更了解张力的为人。”

        感觉到虎姐绷紧的身体骤然松缓许多,欢喜欣慰之余,我向邢思喆报以感激的一笑,随后颌首道:“没错,张力最大的缺点是全无赌性、狼性,可反过来说,不就是因为他始终秉持着的做事原则,就是不赌为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