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河内善显然没有给两人做介绍的意思,他走到车门边上,而后侧过身,微微鞠躬,那意思是请宫下北先上车。

        宫下北安抚住想要跟着一块上车的“智京”,又看了一眼守在院门边上的梁家训,这才走过去,弯腰钻进车里。

        两人坐在后座上,那个守在车边的女人则进了副驾驶座,而负责开车的司机,却是个类似于侏儒般的小个子,为了能够看到前方的车况,驾驶座的座椅都是经过改装的。

        “先生似乎不喜欢我,”车子开动起来的时候,河内善说道,“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是如此,他说我是印度支那红鬼的狗崽子,身体又有残缺,心理肯定不正常。”

        说这话的时候,他用戴着手套的右手,在自己的右腿上敲了敲。

        “嘟嘟”两声,那是类似于木头碰撞所发出的声音。

        迎着宫下北看过来的目光,他笑了笑,用左手在右手的手腕上拧了一下,竟然就那么将整个右小臂摘了下来,他的手臂从肘关节向下,赫然都是假肢。

        随后,他将手臂重新装上,又将右腿的裤腿扯起来,裤管下裸露出来的小腿,竟然也是假的。

        宫下北感觉非常惊讶,因为他刚才看河内善走路的样子,可是一点都察觉不到他是瘸子,他的步姿很正常,没有普通残疾人那种一瘸一拐的现象。

        “知道我为什么叫河内善吗?”将裤腿放下去,河内善看着宫下北,微笑道。

        宫下北摇了摇头。

        “因为先生是从河内将我带回日本的,他希望我做恶事的时候,能够多思、多虑、多审慎,所以给我起了河内善这个名字,”河内善说道。

        “你是越南人?”宫下北惊讶的看着他,问道。

        他这话才刚说出口,坐在副驾驶座的那个女人陡的扭过身,将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朝着他脸上指过来,那张艳丽的脸上杀气四溢。

        “啪!”

        但是还没等女人的枪口摆正,河内善已经一拳打在了女人的脸上。这一圈打的很结实,女人被打的上身后仰,闷哼一声。

        “非常抱歉,良一先生,”一拳将女人打到一边,河内善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看着宫下北笑道,“樱子的脑子有些问题,她只要听到别人说我是越南人,就会发狂,你不用介意,她并不是针对你。”

        刚才那一幕发生的太快,宫下北都没有反应过来,从那叫樱子的女人转身,拔枪,到河内善出手打在她脸上,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等他反应过来,河内善已经开始解释了。

        看了一眼前面那个叫樱子的女人,这家伙脸上挨了一拳,鼻子都流血了,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她甚至连鼻血都不擦一下,就那么侧着头,目光凶狠的看着自己。

        “应该是我说抱歉才对,”宫下北并没有将女人那狠厉的目光放在心上,他扭头朝河内善弯弯腰,说道,“我并不知道河内先生有这样的忌讳。”

        “良一先生与先生真是不一样,”河内善笑道,“因为先生从来都不会考虑我的忌讳,他总是喜欢用‘越南人’来称呼我,每次让我做事的时候,都会说:那个越南人啊,某某某还真是让人感觉讨厌呢,你觉得四百万日元能不能让他消失呢?”

        说到这儿,河内善的脸上似乎都泛起了光,那样子,显然是陶醉在了某种幸福的回忆里。

        “每次我都会对他说:如果先生不再叫我越南人,我可以免费去做。”

        河内善目光迷离的说道,“而先生就会笑,说:那就六百万吧,只能这么多了,不要太贪心啊,越南人。”

        “你瞧,一直都是这样,从小到大就是这样,我想要的,先生从来都不给,我不想要的,他却偏偏塞给我,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河内善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说话的语气也开始变的凶狠,“他都病成那样了,我想去看看他,都得不到允许,他竟然还让叶山警告我,只要我去了,就会活活打死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别人可以去,我就不能去?!”

        看着他狰狞的表情,听着他歇斯底里般的咆哮,宫下北有些心寒,他能感觉的到,身边这个家伙似乎心理不太正常,这样的人往往很危险。

        看一眼前面的那个女人,她竟然在对着镜子补妆,似乎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了。

        “先生就要走了,”咆哮中的河内善似乎突然一下就冷静了,他扭头看向窗外,嘴里嘟囔一句,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宫下北看着他,车窗外有灯光照进来,投到对面的窗玻璃上,河内善的脸从玻璃上返照出来,可以看到有眼泪从他的眼里流出来,一直淌到下巴处。

        从内心里,宫下北非常不理解眼前这个人,从他的一言一行上能看得出来,他对赤本并不是多么的尊敬,甚至有些仇视,但同样也能看得出来,他对赤本的感情很深,就像叶山智京一样。

        都说身居高位的人,总有自己的御人手段,从内心里,宫下北是很羡慕赤本的,不管这个人如何凶恶,如何的暴戾,活这一辈子,身边能有几个如此忠心的人,他就已经很成功了。

        河内善不再说话,他始终看着车外,车厢里陷入了沉闷。

        车子一路向北行驶,过了将近半个小时,进入了中野区,最后在中野本町五丁目的一处后巷停了下来。

        宫下北下车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巷边的那栋建筑,那是一处很老旧的一户建住宅,有一个不大的小院落,此时,那栋老旧的小楼里有灯光透出来,显然是有人住在这里。

        河内善下车后直奔院落的正门,而那个叫樱子的女人比他动作更快,已经先一步把院门打开了。

        宫下北跟着两人进了院子,就看到住宅的正门被人打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从门里走出来,一声不吭的跪在了门前的回廊上。

        河内善在回廊下脱掉鞋子,走上去的时候停住脚步,侧过身,对跟在身后的宫下北说道:“良一先生,这是伊田健治和三岛云子,他们负责看护这个地方。”

        宫下北点点头,同样步上回廊,他面向地上的两个人,鞠了个躬,说道:“辛苦了。”

        地上的两个人趴伏在地上,也不抬头,也不应声。

        “去把门打开,”河内善等他直起腰来,面无表情的对两人说道。

        “嗨!”地上的两人飞快爬起身,快步走进门。

        门内的客厅并不宽敞,摆设也有些陈旧,看着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处民居,而且房子的主人生活条件并不怎么样。

        听河内善的介绍,男人姓伊田,女人姓三岛,两人显然不是夫妻,那么,他们应该就是以夫妻的身份作掩护,专门在这里看守一些东西的。

        客厅的餐桌上摆放着晚餐,看样子这两人刚才正在吃饭,宫下北瞟了一眼,发现矮桌上的晚餐非常简单,就是米饭再加一份炒豆芽,甚至连汤都没有。

        两个人进了客厅,直接去了茶室,宫下北跟在河内善的后面,刚走到茶室门前,就看到伊田和三岛已经将茶室中的一个立柜推到一边,显露出后面的一扇铁门。

        河内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过去将铁门打开,说道:“良一先生,这里是一处需要你接手的地方,跟我进来吧。”

        宫下北没有犹豫,他径直走过去,从河内善的身边经过,进了密室。

        很奇怪,密室内的摆设与当初叶山智京那个地下室差不多,都是摆满了一个个的书架,而书架上则是摆满了一个个的档案匣。

        在门边的位置,同样摆放着一张书桌,与叶山智京密室中的那个书桌同一款式,只不过上面什么都没有。

        “这些都是什么?”

        宫下北在第一个书架前走过去,在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停下脚步,他伸手从书架上拿了一个档案匣下来,一边打开一边问道。

        “这上面都是我们的人,”河内善上前两步,伸手在书架上拍了拍,“后面那些,是搜集到的一些资料。”

        宫下北这时已经打开了档案匣,匣子里最上面是以一个档案袋。

        他将档案袋拿出来,把匣子放到一边,随后打开档案袋的封头,朝里面看了看。

        袋子里都是一些照片,有个十几张的样子。

        将照片拿出来,一张张的看,宫下北就发现,第一张是黑白的,上面有一个五六岁大小、浑身脏兮兮的孩子,她站在一面斑驳的砖墙边上,怯生生的看着镜头的方向,而在她的身边,倒着两具尸体,一男一女。

        宫下北将照片翻过来,后面果然有字,上面写着:1974年7月,朱邦山,阮秀文。

        朱邦山宫下北知道,那不是人名,而是一个地名,在越南的中部,越南战争的时候,那里发生过著名的德浪河谷战役,阮秀文应该是照片中那个女孩的名字了。

        再看后面的照片,内容都是一个女孩,不过每一张照片里,女孩都比前一张照片中大了一些,而到了最后一张,照片中就是一个容貌秀丽、身材高挑的大姑娘了。

        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和服站在镜头前,背后是一片静谧的海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