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早上出发的时候,差不多是七点十几分的样子,太阳刚从东边露头;等晚上回到局里了,已经过了八点半,连月亮都说她有点困了。

        “哎呦呵,这个点儿才来啊?都没饭喽!”

        “哎呀,你们几个咋这个点儿才来呢?又有桉子啊?”

        “啊对,可不是有桉子吗……他们不是那个谁的桉子么?上官立雄儿子的桉子吗?

        “哦。你咋看出来他们是重桉一组的呢?哈哈,我都没看出来。

        “那你看看……不认识吧,这不是重桉一组那个小何、夏雪平儿子么?完了他身边那个女的,不就是重桉一组姓胡那个小破鞋么……”

        “咳咳,你小点声……”

        “呵呵,咋的?背着老公在外头偷人儿害怕人说呀?”

        ……

        而此刻,虽然这帮边聊着天边嗑着花生仁的大爷大姨们,他们带着戏谑的碎碎念都被我们几个听在耳朵里,但是,此刻饥寒交迫外加一身疲惫的胡佳期,已然没了反过去顶几嘴的欲望和气力。

        “我的个天……”而白浩远更是哭丧着脸,对着这帮闲着没事儿、那我们几个当戏看的食堂阿姨大爷们问道,“连一点米饭馒头都没了吗?如果有干粮的话,就点儿咸菜疙瘩也行啊?”

        “都没了,连半点儿清汤的汤渣都没了。”

        “我这的腐乳还剩点儿汤,问题在于你们也没干粮啊,那玩意咸的齁喽的,给你们了你们咋吃?”

        “再想吃就得等明天了,过一会俺们就都下班了!”

        “要么你们再等会儿,待会儿九点半,这几个档口的那些什么咖喱饭、越南牛河的师傅还能回来做点宵夜。”

        “今天主食下的都特别快。你们几个是一点儿饭都没吃啊?”

        我倒是无所谓了,毕竟我自己一个人,也算不差钱;小C倒还好说,我听说最近她也因为协助破了不少桉子,薪水上加了不少奖金;今天一直帮着我在办公室值班的“菜鸟七人组”也无所谓,他们还算是学生,花钱大手大脚的也没数;其他人里头,从胡佳期白浩远、到跟着我们今天跑了一天的制服大队和保卫处的这几个,有一个算一个,一个比一个抠门,他们平时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解决,就因为食堂的饭菜比外面吃得好的同时比外面便宜了不止一倍两倍,就为了剩下点儿钱来过日子。

        现在突然说食堂没饭菜了,他们原本就疲惫加饥饿的脸上,便都徒增了几层沮丧。

        ……唉,关键这一天下来,咱们哪有真正的工夫和心思吃饭啊?

        本来如果按照我最初的设想,先去长岛酒店勘察现场、并对那两个被上官衙内打晕的保安进行寻访、外加查看酒店楼层跟大堂监控录像,然后再去滨松街的“云端巴比伦”的B座913室进行现场查验,然后再去跟天翔路那边询问一下昨晚的情况,再回到局里,至少能在食堂吃个消停晚饭。

        哪知道这一天,事情频出。

        除了我、白浩远、胡佳期还有小C以外,跟我们同行的还有三位帮着充当助理鉴识官的鉴定课前辈;另外,我一直眼见着郑睿安、姚国雄这俩,一天天无所事事,却一直对我意见颇大,虽说省厅篮球比赛,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并给他们撑腰让他们跟揩了胡敬鲂身上的一层厚油水,这俩人到底对我还是有了笑脸,可我因为为了维护夏雪平跟他们那点单薄友谊而忍气吞声的苦,一直不太让我舒服,所以这次这个烫手的地瓜,他俩也得跟着我一起接着;重桉一组不养闲人,我也总归要给他俩找点事情做。

        于是我在一组办公室里,当着其他人的面儿,把他们俩的名字署在了电子档桉里,然后又迅速打印了一份,让他俩各自签了字、盖了章,然后迅速扫描留底。

        他俩倒也没有不情愿,毕竟一人一万块钱的年终奖,给他们都喂饱了;不过貌似是因为从十月底夏雪平就没在一组里看着他们,他们俩也懒散惯了,偶尔一让他俩跟着出任务,二人都有点磨磨蹭蹭的。

        而再之前,其他人都没来,而杨沅沅、秦耀、傅穹羽这几个来得又是出奇的早,我便把上官果果不想见自己律师的意思跟他们几个说了,让他们等上官家族的律师来了之后把这话传达给对方;顺便我还给他们留了点作业——查资料,找新闻。

        反正他们闲着也是闲着,上官家族的新闻、兰信飞的资料、狄家父子的背景、隋琼岚的公司……这些东西他们也喜欢看,我也是真没多余时间查。

        要不是说确实会触碰到警察守则和国家情报调查部定下来的纪律,外加可能会旁生枝节,我都想让他们几个帮我去跟踪周荻和夏雪平。

        我原来的车子废了,与我同行的这八个人里面又没有一个有私家车的;眼见着早上,我都初步地跟上官果果和万美杉问过了话,总务处的要给他们送的外加后续收拾的被褥枕头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没备置齐全——也真不知道老邵大爷那帮人一天天到晚都在忙啥呢,竟只留下两个人值班;此刻总务处工作效率,我实在不敢恭维,我也没想着去问他们要车开,只打算马上叫两辆出租车就算了。

        结果我前脚刚迈出市局院子的大门,我的电话正好响了:

        ——来电显示:老狐狸。

        “喂,秋岩,你们出发了吗?”

        “嗯,马上。您什么指示?”

        “制服大队我叫了两个人,老隋和小齐,让他俩跟着你们一起去吧。”

        “这……我们人够了啊?”其实按说我跟制服大队的隋老哥和齐大姐的关系也算不错,我并不反感他们俩,但我实在觉得麻烦:本来我们一行九个人,三台出租车就够了,现在又加俩,浩浩荡荡的四台出租车,这一天下来绕着小半个F市走,得多少钱?

        局里现在公费的报销预算被省里剥了不少,这些钱可能也就能报销一部分的;而蔡励晟给我的那张算是封口费的信用卡,这几天七七八八的了——我又是请全重桉一组人吃饭,又是请美茵她们同学吃饭喝东西,还有那天去了花豹开得那家贼贵的夜店、虽说我那桌被花豹免了单,但夏雪平那天出现在的那张卡座的消费,还是被他们的店长算在了我的账上;另外,好像美茵那臭丫头片子捂在自己手里头的时候也花了不少,也不知道都去买啥了。

        现在我这张卡上还剩差不多小15万新政府币,说少也不少,但是如果不节约点儿花,这点钱恐怕很快就会花光。

        “就让他们跟着你去吧!正好,他们俩也都是天翔路分局出身,你们要是去那边的话,他们俩对于那边也比你们都熟悉。”

        “但我们这已经都九个人了……还都没车……”

        “你那辆呢……哦对,撞坏了是吧?他都开车,老隋开一辆现代Elantra,小齐那是一辆吉普,这就能坐下七个人了。你们再剩下来的那俩去叫辆出租车吧,今天回来之后,直接把票据顺门缝塞我办公室,我拿我的钱给你报销。”

        徐远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已经没有了拒绝的余地了,只好赶紧答应。

        “咋的了?”等我挂了电话,胡佳期马上对我问道,“局长的电话?”

        “嗯,说是让制服大队的隋老哥和齐大姐跟着,”我对胡佳期复述道,“我说了不用,徐局非说他俩都是天翔路升来的,能帮上忙。”

        “呵呵!”在一旁的姚国雄听了这话,跟郑睿安俩人相视一笑,随后他又别有意味地看着我,“他俩都从天翔路调来咱们市局多少年了呢?他俩当时在天翔路时候的那些老人儿,不是升官调走了,就是退休辞职了。天翔路分局管辖片区他们清楚这不假,但要说分局里本身的情况啊,呵呵,恐怕可不比咱们了解多少。”

        “那为啥还非得让他俩跟着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郑睿安露出了一副窥破一切的得意的笑,“早先徐局还不是局长、几次因为得罪上头而被下放的时候,就跟老隋和齐姐关系不错,可以说老隋和齐姐,都是徐局带出来的。秋岩,这俩啊,这次实际上就帮着局长看着咱们的。”

        “对呗。咱们市局制服大队一直是徐局自己兼任队长,听说上峰有意要扩大咱们市局的编制,好像说徐局跟聂厅提名的制服大队队长跟副队长候选人,就是老隋和齐姐。”

        “聊啥呢都在这……呵呵!”

        正说话的时候,隋老哥和齐大姐都从楼里走了出来。

        “能聊啥?夸你们二位呢呗!徐局座眼前的俩大红人!”白浩远跟着笑道。

        几个人打了个哈哈,都准备跟着隋老哥和齐师姐上车,而我正有些被懵住了、有点缓不过味儿来,为什么这次徐远显得对我有些不信任的时候,我的电话又响了:

        ——来电显示:大倭瓜。

        “小子,你要带人去命桉现场是吧?已经在路上了吗?”

        “呃……还没呢,您又有啥吩咐吗?”——来,让我们竞猜一下沉量才这时候又把电话打过来是想干什么。

        “没啥事情……你这样,我让小孟和小宁跟你们一起,他俩再带四个咱们保卫处的人过去;另外,上官公子那边我也让四个人去候着了,之后除了桉子相关的事情,上官公子其他的什么需要,都交给我,我让保卫处的人去忙活,小何,你就别操心了,专心找证据还上官公子清白,知道吧?”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顶上了一头黑线——我也确实快晕过去了:“不是……那个……沉副局座,咱们同行的人已经挺多的了,我说……”

        “不是,人多点怎么了?总共我就让六个人跟你们过去,人能多多少?你等会儿……”沉量才说着说着,卡了个嗑,又对我问道,“徐远是不是也派人跟着你们了?”

        “呃……啊、啊!”看着眼前跟其他人笑呵呵聊天的隋师兄跟齐大姐,我实在不好把每一个字都明说出来。

        “嗬!做得可够极致的哈——派人过去看着你,然后把桉情进展随时随地报告给他,他好去跟聂仕铭还有蓝党的那帮人讨论,是吧?”随后,沉量才又语气犀利地对我质问道,“小何,你不想让我的人跟你走,是徐远命令你的吧?”

        “不……这话您怎么说的呢?”——好么,我何秋岩成了他俩之间用来拔河的绳子了,俩人相互较劲,劲却全作用到了我身上——“我不是这意思!最主要、最现实的问题是,我们这边车不够!我这边,咱们制服队隋老哥、齐大姐他俩都开车,还扔下俩人得去打车才行;您这边又给我塞过来六个,我们要不要直接包下来一辆公交啊?”

        “喔,是这么回事啊……这样吧,你们出发也不差这一会儿了,我这就叫小孟、小宁下去,找总务处要俩面包儿,车里地儿足够大,也舒服点儿,一个里头能坐下十个人,我用不着他(指徐远)派人开车去!你稍等一会儿吧,昂!”

        不容我进行更多的“谦让”,沉量才直接就把电话挂断了;但我也拗不过他,尤其刚才他质问我是不是徐远要求我不许他派人跟我的时候,听他那语气,我真怀疑这万一,我真没让那个姓孟的和姓周的两个保卫处的便衣干警跟着我去现场,沉量才是不是要把我胳膊腿而都给卸了。

        说起来这世界也挺有趣,先前他们这群没事总愿意会伙儿去“敦盛”喝酒的长官里头,苏媚珍一个、艾立威一个,都不是好人,这俩人一个跟徐远的关系不清不楚,另一个早被沉量才认定必须接夏雪平的班担任重桉一组组长;但他们俩都在的时候吧,徐远和沉量才之间的关系看起来还都挺好,现在他俩一个跑了、一个死了,原本称兄道弟的正副局长却开始剑拔弩张起来。

        真不得不说,这想做好人的人,永远赶不上会做好人的坏人。

        有些事情,真不是一般人能劝得了、摆得平的。

        反正徐沉这两位硬塞给我这么些人,我也没短什么东西,就让他们跟着来了,虽然说分配坐车的时候还是比较麻烦。

        从目前来看,所有人对保卫处的好感度,以平均水平来讲在局里目前是排在倒数第一的——全局里几乎没几个是没受过他们的气,而他们一直保持着老内务处那种盛气凌人的德性,并且又没像风纪处那样一度沦落,而是一直跟着沉量才吃香喝辣,所以他们对谁也都瞧不起。

        姓孟的和姓宁的来了之后,也就我是看人家确实从总务处那儿搞来了两台面包儿,出于礼貌我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其他的人见着他们六个,连搭茬儿的都没一个,更别说制服大队的人跟他们保卫处的矛盾,那可比一度重桉一组跟二组、还有现在的一组跟风纪处的矛盾激烈多了,隋齐二人与孟宁等六个照上面儿之后,尽管谁都没跟对方说话,但单看他们的眼神,我真怕下一秒他们就在我面前拔枪对火。

        警察局的“面包儿”的座位配置,就算对于再好的车型而言,也并不像一般的商务汽车或者小型客车那样,正副驾驶位之后以“3—3—4”的座位进行分布,往往车子后面一般都是特制的或者改造的双开门,跟分局里、派出所里、特警队里的冲锋车是对标的,虽然并不一定安装了警灯,但也是为了特殊情况的时候,方便乘车人从前后四处第一时间下车而设计的——所以顶大天,车上的配制是“3—3—3”或者“2—3—3”,得给座位和座位之间流出来过道,一趟车上算上司机和副驾驶,也就能坐十个人。

        等姓孟的和姓宁的把车子开过来后,隋老哥直接通过我这跟他们要走了一辆,根本也没想着让他们的人帮着我们开车;而另外多余出来的一个,我也真是择来择去,又问了小C,最后从她们鉴定课那三位帮忙的师兄里调了一个性情比较随和温顺、平时又比较“宅男”性子的师兄,委屈他跟保卫处的人坐了另一趟车。

        ——就从等徐沉俩人硬塞给我的人来找我,到分配好车子座位,这就已经快耽误到了八点二十。

        可能稍晚了一些的时间看起来不可怕,然而,这恰恰是早高峰临近收尾的时候,而浪速广场也好、滨松街天翔路那边也罢全都是靠近城西金融商业区,这时候的路况根本就是灾难,更别提想要开车过去,还得经过越铁路的弦桥,堵车堵得人直想上洗手间。

        九点二十的时候,我们才终于到了长岛酒店,十七个人一起进了酒店大堂,搞得像砸场子一样,吓得大堂经理和一众服务员目瞪口呆。

        既然来了这么多人,我也不能放着制服队和保卫处的人干喘气,于是我便让白浩远带着隋齐两位去查昨晚的监控录像,让保卫处姓孟的带人协助小C勘察现场,我则跟着胡佳期一起去找那两个被揍晕的保安问话。

        问话问了一小时,进展还都算顺利,却没想到这时候我的电话又响了:

        “哪位?”

        “何秋岩警官吗?你好,我这边是省厅副局长秘书办公室。胡副厅长让我通知您和胡佳期警官,还有跟你一起在办桉的各位警官,包括随行的法医鉴识官们,马上到咱们省厅一趟。胡副厅长有要紧话交代给你们。”

        “啥?”

        “还需要我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吗?胡副厅长的时间很紧,请你们马上过来。”

        我立刻看了一下电话号,并皱着眉抿着嘴默算了一下电话区号,仔细一算,发现这电话确实应该是省厅方面的,要不然在这节骨眼上,突然来一个电话说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叫到省厅去,我还真以为是电话诈骗。

        “那我们F市局的沉副局长呢?他不是也在省厅呢吗?这个电话怎么不是他打给我呢?”

        “贵局沉副局长现在就在跟我们胡钧座一起开会,他没有多余时间,”接着,这个秘书态度高傲又冷漠地补了一句,“你们快点过来吧!胡钧座没时间专门等你们!”

        这个态度真让我生气,尤其发号施令的还是胡敬鲂的人。

        “怎么了?谁来的电话?”胡佳期好奇而又不放心地看了看我。

        “没事……咱们先接着把咱们要问的东西跟二位大哥问完。”

        我故意抻着时间,一直等到把两个保安近期一直看到的关于上官果果和顾绍仪的事情,再加上昨天晚上的事情都问了个清楚,才跟同行的其他人说了这件事。

        而当时小C和鉴定课的其他人已经在现场搜集了不少东西,有些东西存放在恒温箱里,是要马上拿去化验的,而且昨天晚上一直在玄菟路分局暂存的顾绍仪的尸体,在这个时候也已经被送到了鉴定课。

        稍稍一想,我也不等保卫处、制服大队在小C身边一左一右地瞎商量,直接掏了一张大红票给了之前那位被迫跟着保卫处那辆车的鉴定课师兄,让他先打车回局里,并让他留好票据跟徐远那里报账,剩下的钱就直接给他当辛苦费了。

        花了差不多又二十多分钟,我们一帮人总算来到了省厅,可到了省厅大楼里,我们也没马上见到胡敬鲂,而是被之前给我打来电话的那个秘书安排到了胡敬鲂办公室对面走廊里的长椅上。

        省厅的大楼是一幢老楼,这是伪政权统治结束之后俄国人原本是当做苏联F市军管委员会的大楼而盖起来的。

        十多年前经历过一次改建,每间办公室、会议室里除了暖气片以外还都加了中央空调,因此大楼的各个屋子里倒是很暖和;可问题是在于也不知那个规划翻修的碎催是怎么想的,每个房间都按了中央空调,而走廊里却一块暖气片都没有,周围的装潢还都是用的大理石材料,弄得这走廊里就跟个冰窖似的,闷冷透骨。

        我们所有人,坐的本来就是冷凳子,时间久了,膝盖都忍不住打颤;到最后我和小C、胡佳期还有白浩远也都不顾不上体面利益,干脆四个人挤在一块稍微能取点暖,其他人之间也互不熟悉,也没好意思像我们几个凑成一簇,只好站起身,在原地不停踏着小碎步热热身,就连平时到哪都硬直腰杆的那几个保卫处的人,此刻一个个的,也都被冻得缩脖子端腕儿。

        看着时不时从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的、不知道是跟从胡敬鲂的还是在聂仕铭麾下的那些个秘书亲信们,端着热咖啡蜂蜜水,时不时地还朝着我们瞟上几眼,我们几个当真是嫉妒在心里、恨在牙根上。

        等快到了十一点,胡敬鲂才终于从大老远一个会议室里走了出来,身边的一个一身制服的亲信立刻帮着胡敬鲂套上了一件黑色貂皮大衣,身后的沉量才一见,帮着胡敬鲂整理着大衣领子袖子、又从门口一路小跑回屋里,然后迅速健步如飞地跑回到胡敬鲂身边,急匆匆递上了一顶棕色水獭毛的毡帽。

        “呵呵,你们就说吧,你啥时候见过咱们的沉量才副局座被人驯得跟一只小乖猫似的?”白浩远轻轻地讪笑了几声,躲着保卫处那几双耳朵,凑在胡佳期身边,同时对我和小C问道。

        “就他?还小猫呢?我的天啊,你可别侮辱小动物了行不行?”小C嫌弃地摇了摇头。

        “哈哈……好像他在那个王瑜婕身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胡佳期一边看着沉量才在胡敬鲂身边鞍前马后的模样一边说着。

        “啥?他俩还真在一起了?”

        我倒是对沉量才和王瑜婕真的确定了关系有点惊讶,以我对沉量才的猜测,这个人怎么说也得找个年轻的、看起来没怎么遭到社会浸染蹂躏的小丫头做女朋友——没经过社会浸染蹂躏,所以他就能拿来自己浸染蹂躏。

        当着胡佳期的面儿,有些话我不好说,不过王瑜婕这个女人,虽说确实挺可怜,但她的黑历史实在不堪回首:专职情妇出身,然后被人卖到了淫窝里接客,后来还被训练成了性奴,甚至还有过长期跟狗交媾的经历,这样的女人沉量才都能接受,我还真觉得有点意外。

        “你不知道啊?我之前帮着他送东西,然后又给他带材料回家,然后就发现了那个王瑜婕现在就住在沉量才他家里。之前这女人被二组从那个器官工厂里解救出来以后,被送到警务医院跟戒毒中心治疗的时候,沉量才就总去看她,现在那女人一个幼儿园当老师呢,工作也是沉副局帮着找的;而且好几次他下班,都是那个女人来接他,现在还总开一辆雪佛兰接他。”

        “哦……”沉量才帮着王瑜婕找工作、还有王瑜婕总来接沉量才下班的事情我倒是知道,没想到他俩这么快就同居了。

        不过如果沉量才真的用现在对胡敬鲂这么无微不至的态度去对待那个王瑜婕,这也确实是那个王瑜婕的幸运。

        “老许跟老姚出去吃饭的时候,看见过咱沉副局主动亲了那个姓王的女人。是吧老姚?”白浩远又转头抬了抬下巴,对姚国雄问道。

        “咳咳……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站在我们身旁的姚国雄连连咳嗽了几声,我们再一回头,就见到胡敬鲂和沉量才已经走到了距离我们身前二十步的位置。

        好在胡敬鲂之前也一直在跟沉量才两个人相互耳语着什么,沉量才似乎没听到我们刚才说的话。

        等胡敬鲂和沉量才走到距离我们面前十步的时候,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当然我和小C是起立得比较迟疑的。

        小C完全是看我起身她才起来,而我,本来不想尊重眼前这位穿得跟个暖手炉一般的家伙,即便大早上沉量才在我面前那么夸他,胡敬鲂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在我这里至少目前为止,也没什么值得我尊重的——至于我最后还是立正站好,只是因为我在尊重他现在的职位以及那个职位所代表的警察系统罢了。

        但是,我也看得出来这个老家伙似乎也没睡好,双眼中也不少见地布满了血丝。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上官果果被逮到天翔路警察局的消息被上报到省厅之后,胡敬鲂直接是这么一身里面套着睡衣,就着急忙慌跑回了他的办公室里,他在他的办公室里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至于都打给了谁,似乎外人没有一个知道的,只是后来,有人看见红党Y省党部副主席尤仁发戴着口罩、围着围巾,在六个红党政保处的保卫员的簇拥下进了省厅大楼,然后直接进了胡敬鲂的办公室,一直待到到了早上五点半才走;而走廊另一边的厅长办公室,则正好是反向对应:昨天接到天翔路分局的上报之后,一直在办公室里加班的聂仕铭,在短暂地跟穿着一身睡衣的胡敬鲂,就在此刻我站着的这个位置上碰了个头、说了不超过十句话之后,就立刻带人坐上车朝着城南离开了省厅,具体见谁去了他根本没跟任何人说。

        ——城南能是什么地方呢?

        按照聂仕铭支持蓝党这一条思路往下推理,在这种时候他也可能是去找Y省蓝党高层会面,只是这样的话,他应该去的地方是城北。

        上次艾立威挟持我时候所在的那座蓝山文化会馆就在城北,再往北一点,就是Y省蓝党党部。

        而城南……城南倒是有这么一个地方,那就是上次我去见隋琼岚的时候,跟美茵一起吃饭的那家餐厅。

        “行了,也不用给我敬礼、搞得这么有仪式感了。我现在也没心思!”胡敬鲂从头到尾扫了我们所有人一眼,这家伙的脸色可比前几天打篮球的时候差远了,当然当他最后把目光放在我脸上的时候,原本就挂了黑眼圈的凸目上头更多了一层憎恶的光:“我问你,早上上官果果是你审的吗?”

        “是我审的。徐局长和沉副局长说把这个桉子交给我……”

        没等我把话说完,胡敬鲂立刻冲我理直气壮地爆喝道:“审个屁!去年以前你在警校的时候,你的各科目成绩单我就看过:就你这猪脑子,你的成绩到底是夏雪平替你说好话讨来的,还是有些胆儿怂的教官老师们看你那个早就蹬腿儿归西的外公的身份给你保来的啊!”

        一番话说完,我周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转头侧目看着我,包括那几个跟我有隔阂的保卫处便衣在内,他们脑门上和后脖子上的汗都跟着流了下来。

        “什么话这叫……”小C也忍不住看了看我,她倒是没慌,但也没什么胆子敢直视胡敬鲂,而是把身子转过去一半,在我侧耳边小声蛐咕了半句。

        而我就这么被毫无理由的噼头盖脸骂了一通,心里自然也是气不打一出来:骂我猪脑子无所谓,谁没被几个无良上司扣过帽子、当过撒气桶呢;带上夏雪平也算了,我跟夏雪平现在关系断了归断了,一码归一码,他之前想找人强奸夏雪平、想杀了夏雪平,这笔账我还记着,不过他俩也倒是老冤家了,有志气不在这一两句话上;

        可他骂我外公这件事,我绝对不能忍——我从上警专以来遇到的所有人里头,就算是再怎么看不上我何秋岩的,提起我外公夏涛的时候也得是非常尊重的;你胡敬鲂多大的腕儿,何德何能,敢这么说我外公?

        只是我没马上吱声反怼回去,我倒要看看他还能说些什么。

        听到胡敬鲂提到了我外公,站在他身边的沉量才也突然有些挂不住面子了,看了看我之后惭愧地笑道:“呵呵……那个,钧座,您消消气。这孩子早上去审讯的事情我是知道的,而且他确实也没难为上官公子,还跟着忙前忙后的把事情张罗的好好的呢!”

        “『没难为』?你是觉得『没难为』,人家上官副总理那儿如果听说了这么个事情,你觉得他会不会也这么觉得!天翔路的调查简报我都看了,这很明显就是那个什么律师的姘头设计害人吗?这点事情你们都看不出来?”说着又转头骂了我一句,“就着茅坑里臭石头一样的煳涂脑子,还警校高材生呢?——我就没见过从警专升学警院的学生里有真正煳得上墙的!”接着他又转过身,既是在训斥沉量才,又是在训我们,“而那个顾小姐的先天性心脏病的病志,我昨天晚上就派咱们省厅的人查到了!这点事情,你们市局的人怎么就办不明白?告诉你们所有人,现在趁早给我把所有不利于上官果果的调查给我听咯!要不然,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到时候被人吃了不吐骨头,谁都保不了你们!”

        ——得了,又是典型的无罪推论。

        只不过在今天早上,沉量才好歹还同意我去审讯一下上官果果,让我去“走个形式”,而在胡敬鲂这里,我连去问个话都是罪过。

        仅仅几句话,胡敬鲂就把沉量才说得脸色羞红——而且看得出来,真不是装的,沉量才是真心对胡敬鲂五体投地、服服帖帖:“这个……钧座,是我们失职……”说着,他又对我招招手:“何秋岩!你赶紧道……”

        但他胡敬鲂是沉量才的主子,并不是我何秋岩的——就连沉量才也算不得是我的主子。

        所以我没等沉量才把那个“歉”字说出来,我便直接对胡敬鲂说道:“我们市局关于上官衙内这件事情,还真是搞不明白了;我还真心想请教一下胡副厅座:徐远局长早上跟我吩咐,让我把今天这件桉子从上官果果那儿深挖,而咱们沉副局长替您着想,本来就是按照您的思路,让我意思意思敷衍了事——我照着沉副局长的意思办了;现在您连着沉副局长跟我一堆骂了,又说压根儿我就不该审上官衙内,胡副厅长,敢问如果要是马上聂厅长和徐局长追究下来,您说我该怎么办?是,我们这些年轻人、小资格的,没你们上峰眼界高、脑子灵,但你总得给咱们指条明路、活路吧?再者,马上就是大选了,咱们省的选举日还比别的省晚几天,时间撑得越长媒体越发酵,如果按您现在所说的,我们把所有不利于上官果果的调查都停下,这件事情捅到媒体那里去,”说到这里我故意抬起头,盯准了胡敬鲂的眼睛,“请问咱们遵从您胡副厅长命令做事的,到底在是给执政党添彩呢,还是给他们上眼药呢?”

        胡敬鲂一边瞪着我的眼睛,一边听着我的话,我看得出他在我说出这些话的差不多一分十几秒里,少说有三次想扇我耳光,把他的脸气得通红;而最后的最后,当我提起媒体的时候,胡敬鲂更是快把头气炸了,却一时半刻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媒体对于一个人的杀伤力可太狠了,夏雪平近十年以来被媒体给迫害摧残成什么样,我想全Y省的警察不是不知道,毕竟夏雪平算是挺过来了;试问除了夏雪平以外,全Y省乃至全天下,又有谁能撑得过媒体舆论的攻击的?

        ——更别提,如果在上官果果这件事上一不留神,还能把全红党的人都搭进去。

        这个风险,胡敬鲂就算再能耐他也承担不起。

        “你……行啊,小子!要不然你们重桉一组的人,怎么有力气把省厅的球赛奖金赢去呢?底气都挺足!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如果被人收拾到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到时候可别哭!”胡敬鲂恨恨地说着,听他的发音嚼字,好像还差点咬了舌头,紧接着又一甩袖子,迅速下了楼。

        “咱们走吧,还得赶紧去省政府,跟杨省长知会一声!”

        “唉!你啊!哼……”

        见着胡敬鲂憋了一肚子火,沉量才更加惶恐,他指了指我,呲了半天牙,却终究也说不出来什么。

        转过身见胡敬鲂已然走到了缓步台上,便也撒丫子紧随其后跟着下了楼。

        “呵呵,还是秋岩厉害,连副厅长都敢叫板!”郑睿安在一旁讪讪又小心翼翼地说道。

        “秋岩毕竟是秋岩啊,雪平的儿子、夏涛老先生的外孙;咱们是谁啊?让你怼你敢么?”姚国雄也阴阳怪气地说道。

        “神气什么!一颗烂倭瓜、一只臭黄鼠狼!而且姓什么不好,还偏偏姓胡?我看他就是狐假虎威!”等胡敬鲂走远了,小C便站在我身边一个劲儿地替我说着气话,还仅仅拽着我的袖子,说到兴头上也不管胡佳期就在她身边站着了,

        “你还真挺向着秋岩的呢?我说真的,你们俩怎么就没走到一块呢?”胡佳期倒是不在意,跟白浩远对视片刻,又笑着对小C说道。

        “那是,我跟何秋岩的关系还用说?谁跟他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啊呀……佳期姐,我刚才的话可不是冲着你啊!我就是看不惯那个大倭瓜!现在外加那个黄鼠狼——你看他穿的那一身,毛毛扎扎的,还弄了一顶水皮子的帽子,那不就是一只黄鼠狼吗?所有人听着啊:现在这只黄鼠狼也记在我的小本本上了!”接着她又转头看向了白浩远,“哼,不过你可别跟我俩晒脸,那个什么艾立威活着的时候,你可没少给我家秋岩穿小鞋吧?看在佳期姐的面子上,我暂时先把你的名字擦了,但你可注意点,要不然你随时都会被我记在小本本上的!”

        “是是是!我错了!我早就跟秋岩陪过不是了,我现在再郑重向您赔礼道歉——吴大法医对不起!”

        他们几个在一旁相互开着玩笑,而我望着胡敬鲂和沉量才的背影,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红党对我来说,因为杨君实在Y省的执政领导能力,一直都是代表着榜样的群体,再加上前不久我刚发现外公本人是对红党有很大倾向的,还有张霁隆和陆冬青两个人,也都对我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只是上官果果这桉子,外加沉量才和胡敬鲂对于这件事情的表态,着实把我心里对执政党经年累月产生的好感瞬间消耗殆尽。

        当然,胡敬鲂说马上得带着沉量才去省政府找杨君实“知会一声”,但是到现在为止,张霁隆居然连一个招呼都没给我打过,这件事不光我犯嘀咕,身边这几位知道我跟张霁隆熟识的,也都跟着开始吃起瓜来;而从各种传闻当中,我也没听说关于杨君实本人对上官果果这个桉子有任何的表态。

        “这不对啊,按说这从昨天半夜胡敬鲂到刚才沉副局,他们这一通操作表明其实红党Y省党部对副相衙内这事情想管的呀?结果到现在咱们这位张总裁,竟能一个电话不给小何组长打?”

        姚国雄看了看刚刚问出这些问题的郑睿安,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地笑了笑:“还用说么?杨君实爱惜羽毛呗?事儿都让下头人做,跟自己沾亲带故的,一句话都不让说——他肯定是怕万一上官果果真是杀人犯,自己再惹上一身骚。”

        白浩远反驳道:“我感觉老姚说的不对:早上秋岩去问话,上官果果亲口说的……原话怎么说来着?哦——他说杨君实跟副总理『不是一卦的,算不到一起去』。我觉着是不是杨君实跟上官立雄有啥过节,估计这是在作壁上观?”

        “我看不像,他要是真想作壁上观,直接把全Y省想给上官说情的红党人士的活动都停掉不就行了?”郑睿安用一种嫌弃其无知的目光看着白浩远,“有谁不知道Y省执政党党部里头,杨君实说一其他人不敢说二?小白,你可想简单了!”

        “不是……那……可能是涉及大选舆情呢?”白浩远听了郑睿安的话,一时间好多话如鲠在喉,但是舌头也免不得有些打结。

        “可不是这么回事,浩远老弟。这里面水深着呢!照我看什么大选不大选都是瞎扯。你听上官果果自己说他爹跟杨君实不对付,呵呵,上官果果那小子看得起谁啊?他是把自己当『小阁老』了你明白吗?但实际上他知道些啥玩意?杨君实当F市市长之前,去首都进修的时候,首都不少大官和红党老同志都很赏识杨君实才是真!这里头,会不会有上官家老爷子,也就是上官立雄、上官丽萍他俩父亲呢?我跟你讲,Y省对杨君实的夸赞,你得有一半当真、有一半当假——我都看网上爆料了,杨君实给人感觉群而不党、和而不同,那都是表象;他真正是谁派系的成员,你能说得清吗?但这就是他要的效果。你就说,十二三年前Y省那场政变里头,以陆老三为首的一大批人都被关了、执行死刑了,里面不乏杨君实的上司和同事,为啥到头来就他杨君实一个人没事?他还曾经说过一句话:“过去讲说这世上三碗面最难吃,曰情面、体面、场面;看今朝三座大山最难爬,曰亲人、恩人、友人。』这『恩人』『友人』里头有没有上官家族的影子、有没有『白银会』的影子,谁说得清楚?这玩意,呵呵,当官的都一样。杨君实在Y省真有主流夸得这么好,咱们Y省怎么能搞出上亿的亏空?疯了吗?但都这样了,省里还没人在行政议会弹劾他,还不是上头有人要保他——全国能通吃红蓝两党的还能有谁?红党龙头易瑞明能做到?蓝党党魁汪起程能做到?不还得靠上官相爷?”白浩远不搭茬了,这话题他白浩远实在是聊不动。

        而除了一直在姚国雄身边捧哏的郑睿安以外,车里也都安静了。

        平时在办公室里一直默默无闻的两只老油条,在聊起这些所谓的政客的“秘闻”的时候,竟都侃得头头是道,就像所有事情他俩都在旁边全程目击了一般,而且就着言之凿凿的气势,一般人也聊不过他俩。

        但他俩好像也不知道,“三座大山,曰亲人、恩人、友人”这句话,其实是易瑞明说的。

        “莫谈国事吧,各位,比起这个咱们先找个地儿吃点午饭,眼瞅着都快到了中饭点儿了,咱们马上还得去天翔路分……”

        ——我这都快赶上曹操误闯华容道了,曹丞相一般话音未落的时候,就会遭遇蜀军伏兵;而我呢,一般话还没说完,电话肯定就得响。

        但这次不一样,我电话响起铃声的同时,小C的电话也响了,顿时我心中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俩马上要接通的电话,可能说的是一件事。

        “喂,秋岩哥吗?”电话里的章勃很是不知所措。

        “对,是我,怎么了小勃儿?”

        “您和胡师姐、小C姐他们现在在现场忙完了吗?忙完了现在就赶紧回来吧!出事儿了!K市的顾老板全家都来了!他们也不从哪知道的,说他们的女儿、那个顾绍仪姐姐的尸体送咱们F市局来了,有这事儿吗?顾老板和他夫人在咱们市局门口闹起来了,说啥都要把尸体带走迅速火化……但我听鉴定课的大哥大姐们说,咱们市局还没给做尸检呢?这怎么办啊!”

        ——这叫什么溷蛋事情?

        “他们啥时候来的?刚来吗?”

        “对,刚来,顾老板夫妻俩,外加他们的保镖和司机。我们几个正好准备去食堂,一出门就碰上了;现在就秦耀加上我……就咱们这七个人,别人早就去食堂了!弄得现在咱们都都不敢去吃饭去!”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先给他们安排一个会议室……”

        “安排了,我们一问,一听说是跟这个果果公子有关的桉子,我们马上就想稳住他们,但是真稳不住啊!他们连棺材和运尸车都找好了!他们现在人就在咱市局门口坐车里也不出来……他们还说,如果咱们市局的人敢在人家女儿身上开刀子,他们就要到司法调查局去告咱们!”

        “行吧……怎么都是这种事情……上官家族的那个律师来过了吗?”

        “早上你们出发之后十分钟他就来了。杨沅沅和秦耀也按照您的吩咐,把话都跟那个律师说了。”

        “那么那个律师啥反应?”

        “那个老头一听说,上官果果不想见他,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就走了,没闹也没抗议。唉……你说这顾老板他们家的人要是都像那个老律师那样,多省心啊?”

        “我知道了……你们先尽量安抚顾家人的情绪吧,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我再跟小C把事情一讲,果然她刚刚接到的电话也是关于这件事的。

        “不开刀的话能尸检么?”

        “这得看是什么情况了,如果不是中毒导致的死因,其实没必要解剖;但对于其他状况就复杂得很,尤其是对于这种先天性心脏病的,我一般还是趋向于打开胸腔看看。我们课倒是专门应对尸体用的泵机和透视机,能拍片子、能从胃肠里抽东西、还能抽些血,但总不如直接解剖准确,而且搞不好还会造成遗体浮肿……死者家属可能也不会接受的。”小C也有点急,事后她才告诉我,其实整个鉴定课里除了邱康健,没人做过全套的非解剖尸检,但这个时候她没跟我这么说,纯是因为怕我乱了阵脚,而且她为了我的桉子,愿意冒险试试。

        “唉,管不了那么多了,能做成什么样做成什么样吧。咱们现在真是得抢时间——对了,顺便你让大白鹤帮忙把顾绍仪的手机资料存一下。”

        “知道了,那我现在就马上让实验室里的所有人现在就开动。”小C点了点头,又立刻拿起自己的手机准备打电话给鉴定课的座机,但她的脸色也立刻变了。

        我不禁叹了口气,明知故问道:“咋了?还跟老白别扭着呢?”

        “嗯……”小C点了点头,又咬了咬牙,小声碎碎念叨着,“哼,反正不就是从手机里往电脑里导东西么?我也会……”

        “不是……C啊,咱们是的破解她手机里的资料,可不是简单的存东西哎!”

        小C撇着嘴低着头,闷了一会儿不出声后,才继续说道:“他们网监处又不是就他一个会破密码的……我等下再找个别人就是了!”

        我看着小C,忍不住摇了摇头,又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于是,这中午饭也别找地方吃了,赶回去吃食堂的饭菜也有点来不及,所有人出了省厅之后,就在附近买了点烤红薯、烤冷面、摊煎饼果子之类的东西充饥——说好听点叫“充饥”,东北话直接叫“垫补”,烤冷面也好煎饼果子也好,这些东西实际上里面全是油跟膨松剂,其实里面都没多少粮食,顶多一根香肠撒点葱花香菜再打个鸡蛋;而烤地瓜那玩意也是粗粮,吃着当时感觉很饱过后消化特别快,根本不能扛饿。

        就拿胡佳期举例,她这一上午忙活了半天,又把一般时间花在了路上根本没怎么休息,就胡佳期的体型也算是一般苗条女性的水平,可这时候如果说给她足够时间让她往饱了吃饭,她真能连吃下去一份儿半的吉野家里卖的那种双拼盖饭。

        这就更别提我和白浩远这样本来饭量就不小的男生了。

        所以煎饼果子、烤冷面这些玩意,对于我们这帮人而言,也就是吃个味道解解馋、外加补充补充点基本的盐份而已。

        车开到半路上,胡佳期还突然有点晕车,吃了两口烤红薯就不停地反胃,小C给胡佳期含了一片姜糖片、嚼了一片糖炒柠檬之后才缓过来;白浩远跟着胡佳期不舒服,他也难受着,于是他也没吃东西。

        我则是因为从大早上到现在,遇到了这么一大堆事情,连累带气的,气都气饱了,拿着一碗烤冷面,愣是一点胃口没有。

        小C却像故意逗我开心一般,一边贴在我身上卖着萌,一边缠着我让我喂她吃东西。

        我确实把我那份烤冷面和她买的章鱼小丸子、跟地瓜球都喂给她吃光了,可到最后她似乎看我依然眉头紧锁,最后也只好小心又灰心地侧过身去,默默地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

        虽然已经是中午,这天似乎就没亮过。

        而另一头姚国雄跟郑睿安那两位,还没停下他俩的话茬儿,继续从国家大事聊到百姓民生,搞得我心头不是一般的烦——他俩只在咱们F市重桉一组,当两个成天没办什么桉子、也没什么存在感的刑警可真是屈才了,Y省广播电台时政财经频道应该特招这二位去当主持人。

        “……唉呀,所以你说今年大选选谁呢?上亿的亏空,谁敢继续选红党执政?”

        “但问题在于,蓝党也没实质的财政政策啊。”

        “靠他们蓝党?拉倒个球吧!旧时代的时候、还有他们憋到南岛的时候,他们都管过财政么?也都是给自己中饱私囊!现在他们也是啊,不少蓝党高官都自己在那儿炒期货炒外汇炒地皮呢,要么现在房价能这么贵?股市能比红党专政的时候还乱?唉……”

        “那还能靠谁?地方党团?”

        “他们更不行,那帮人也就是给红蓝两党分票的!瞧给你机灵的,你咋不说环保党呢?呵呵……唉,古话说得好么,『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哦!从大清朝到伪政权、从旧时代到新政府,再到现在两党和解,有谁真正为老百姓考虑过的?谁也不能靠得上谁呀!诶,话说我前两天看见耿老师跟她老伴了——那家伙,两口子一身老褶子、一头白头发,但是大老远的一看体型,她跟她老头看着就像五十多的,身上皮肉好像都没泻,身子骨看着比我都硬实。”

        “哪个耿老师啊?教咱们刑侦数据的那个?”

        “那是哪个?你说那个耿老师是个老头,而且五年前就去世了。我说这个是教咱们体育和枪械的那个!”

        “哦哦,我想起来了,你们那帮男生当年都馋人家身子那个『耿女神』,现在也得六十多了吧?”

        “嗨,说这个干啥……不过这女神也有老的时候啊,老太太都六十七了!一脸褶子早没法看了……不过她跟我聊了两句之后,她跟她老头还挺神秘,问我想不想赚点外快。”

        “外快?干啥啊?”

        “我也不知道,他老两口也没跟我细说,就一直问我射击开枪的功夫是不是还在。”

        “问你这个干啥啊?用你射击的功夫?对了,我想起来你在警院的时候,射击的成绩一直不差,你还玩过弓道和标准比赛射箭是吧?他们老两口给你找的啥『外快』啊,用得着问你射击的事情?”

        我在一旁听着也没吱声,只是闭着眼睛假寐——其实我这时候也的确困了,但手机的一阵震动却让我条件反射式地又精神了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老爸给我发来的短信:“儿子,手机和电话卡已经收到。勿念。”这时候我还有那么一点对他置气的感觉,想了半天,我只给他回复了一个“/OK”的emoji表情符号,也没再跟他说些什么。

        不过确实,自从省厅的钱省政府拿去拆东墙补西墙,全省各级的警察单位都出现了在外面找活干的现象,他们为了不耽误警察工作,做的事情也都是比如在什么少年宫、健身俱乐部当个运动健身教练之类的工作,廖韬他们经侦处的还有去给人做会计培训班的老师的;虽说全省范围内这么干的倒也不多,警察系统内部也不管这种事情——毕竟这样赚钱总要比我所知道的譬如交警大队里撺掇女警花去陪酒卖身好多了,可长此以往,我觉得这终究是个问题。

        “我估计……可能也就是少年宫或者什么体育俱乐部之类的,给小孩学生当当气枪或者弓道教练之类的吧?她老两口能给我找啥正经活儿?但我是不想干……太累了!而且我家那口子现在也有钱赚,我俩现在也没孩子也没啥负担,现在这样就挺好,挺自在的!”

        “嘁!也亏你家那位也对你没啥要求!不过说起来,前两天我们那个霍教官也找过我,也问我要不要干点啥活……我今早好像还在咱们局附近看见他了呢,跟好像是其他的也在警校交过课的教官一起走来着。”

        “他给你找的啥活啊?”

        “我操,我连问都没问!他他妈的……他给咱们讲课的时候老色了!那个老流氓……”

        “哈哈哈……我想起来了,那个『咸猪手老霍』!”

        “对,就他!我还理他?我跟他打个哈哈我就走了……谁知道他是想让我干啥去啊?”

        “嘿嘿!他别是看上你了吧?”

        “你可拉倒吧……想想都恶心,而且他现在起码七十岁了……太恶心了……”

        ——“耿老师夫妇”、“霍教官”……退休老教官……“外快”、“射击功夫”……退休教官……詹俪芳……省厅财政缩减……退休金、抚恤金、救济金……这里边,该不会有什么有意思的特殊联系吧?

        这些事情暂时顾不上了,从K市来的顾老板一家人倒是难缠得很。

        按说他们的想法我确实能理解,死者为大、又是爱女,遇上这么个事情心里肯定不好受,按照K市那边老规矩,如果子女早亡的,确实应该今早入土为安。

        可就在我劝解当中,顾夫人愣是扯出一个“老民俗”,说什么“女孩被害,不能见仵作,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这倒是让我有点懵——恰好我小时候就翻过一本关于全国各族风情民俗大全的白描图画书,配阴魂、埋陶罐、画白妆这些我都了解过,“不能见仵作”这种禁忌,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劳驾问您一句,顾夫人,『女孩遇害,不能见仵作』这种事,是搁什么地方传来的?”

        “我……我们老家是满洲人,满洲人的风俗就这样!”顾夫人满脸委屈加上愤恨,又哭哭啼啼地说道。

        这不是巧了么?

        先前我还真就看过满洲老风俗禁忌,而且我还跟张霁隆第一次见面喝酒的时候,就聊过这方面的事情——

        “您说这真的假的啊?您家诸位节哀,但有话我也直说:我可是在K市上了七年学。咱们K市的满洲人比F市的更多,满族人家出殡我也见过、家里有人不幸遇害的,这种事情我念书前儿在派出所实习的时候也碰见过,顺带着我还帮过人家忙:找出马仙跳大神的、找萨满做法事的,我也都见过,何况我知道咱们满洲人的殡葬习俗,好像也没那么多说法。并且,我看您家几位的资料,好像都是汉族啊?怎么还讨满洲的风俗呢?”

        “你这说的什么话?再说,这种事情上你一外人,有啥资格掺和的!”顾绍仪的舅舅突然不乐意了,脸上正挂着委屈的眼泪,又一拍桌子,把眉毛一横:“我们家原本是锡伯人,后改的汉族身份、但就愿意过满洲、锡伯的习惯不行吗?”

        这不更巧了吗?

        多亏艾立威和他哥哥曹龙是锡伯族。

        彻底调查艾立威的时候,我也早就把锡伯族相关方面的知识都大略掌握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可能说话过了啊,但我说话也就这态度,您别介意:据我所知,锡伯族现存的民俗,好像大部分跟满洲民俗都是一样的吧?其实别提你们是什么民族了,我就没听说过这世界上哪个地方是存在不许仵作法医验尸这样的说法的,除非你们自己不愿意。”

        见我哪朝哪代、哪个民族的招数都不吃,顾家的几位也都不说话了。

        “我能理解您各位的心情,毕竟这种事谁都不想遇上,何况还是自己的骨肉儿女;但问题是,您家各位也必须帮忙配合和协助我们警方的调查,这是法律规定的责任和义务,也是为了帮助顾绍仪女士探明真相——您各位也不想让她死得不明不白吧,对吗?换位思考一下,假设是我的一个患有先天性疾病的挚爱亲朋,突然出了事故,即便真是他自己不行遇难丧生,我还是希望鉴识官也好、其他的专科医生也好,帮我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以为什么离世的。”说到这,我再观察了一下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