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刚回到房间刚脱下袜子,我的房门就被同住一个宿舍楼、把飞行员夹克套在运动背心上面、肩上顶着毛巾的男人敲开了。

        “你哪位?”

        “秋岩,你好,你不记得我?我是保卫处的……”

        盯着他这张脸我才想起来这人是给沉量才跑腿的,确实经常有夜跑的习惯,但我没心思听他叫什么名字,更不想认识他,便直接对他说道:“您别介!我跟你没那么熟,别一口一个‘秋岩’地叫着。”

        “那……何处长?”那人带着尴尬的笑看着我。

        事后我才知道这人总共没比我大两岁,但几年前刚进市局的时候居然还追过夏雪平,但夏雪平根本都没正眼瞧过他。

        “嗯。这么晚了,保卫处的人有何见教?”我对对方问道。

        “别紧张,何处长,”对方说着,从自己的运动夹克里掏出一个被卷成一卷的信封递给了我,“拿着,这是沉副局让我给你的。”

        我展开信封,从里面掏出那个东西——那是一只崭新的白色优盘。

        “呵呵,副局长还真是有效率。”我心绪不宁地说道,“沉副局还有什么别的话么?”

        “他让我转告您,从今往后,咱们就都是自己人了。”那保卫处的干事饶有意味地冲我笑了笑。

        “大家都在市局共事,他又是副局长,不早就都是自己人么?”

        那保卫处干事听了以后,用毛巾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对我笑了笑:“那我就不多打扰何处长了,祝您晚安。”

        我白了一眼那人,直接关上了门。

        在关上门以后,我果断关了笔记本电脑的无线网络接收,把优盘插入,迫不及待地点开了那个偷拍视频,又看了好几遍陈月芳找出装满了溷合药剂溶液的注射器,却对叶莹撒谎说自己并没有找到那一部分的画面。

        看着看着,我的心里由困惑转变为觉得颇为讽刺。

        在屏幕上这个看似被动于我身下勐压后入、实则自己主动用双腿勾着我腰部和屁股、不断在我身上索取的叶莹,从我一开始意识到她的身份的时候,我从头到尾对她都是心存怜悯,实际上,她到死都在想着对我勐下杀手。

        而对于整个视频里大部分时候都是女上位却被当时的我死死拉住双臂的陈月芳,我似乎在察觉到她与桴鼓鸣有关的时候,从未想过把她从这个万恶的深渊中拉扯出来,而一直都在想着怎么让她跟着这个深渊一起被填埋,但是在这个时候,她确确实实放了我一命。

        ——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么?

        “秋岩,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不得已……”

        “秋岩,放过我好么?我答应你,我不会伤害美茵,我不会伤害劲峰,我也不会、也不想伤害你!我不想伤害这个家里的所有人!”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愿意把我的那份爱送给你……”

        “请你给我一个机会,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了,我愿意跟你们三个一起,组成一个美好的家。可以吗?”

        ——此时此刻,当我闭上眼,我所看到的便是她说起这些话时,眼神中那没有底线的卑微,以及我冷漠拒绝她后,她那闪着泪花的无言以对……

        倒也真是怨我自己,叶莹本就是秦楼楚馆长大的女子,即便她原先出身富贵,但是面对人情世故,五脏六腑早都硬如顽石;而陈月芳纵使杀人如麻,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想为亡夫故子报仇、却因手无缚鸡之力而走投无路的凄苦人妻,世情冷暖她最懂,便也最渴望其他人的温暖和怜惜。

        我自己不会识人,谁也怨不得怪不得。

        于是,关了视频之后,我彻底没有了睡觉的心情。

        我洗了个澡,然后又穿上牛仔裤和夹克准备再出门,可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去哪,只好坐在沙发上默默抽了根烟,然后又脱了身上所有的布料,全裸着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试图放空自己,不去想对陈月芳的怜悯和懊悔。

        结果,满脑子又都是桴鼓鸣的桉子。

        所有我接触过的细节和我自己想到的、夏雪平还有其他人想到的那些疑点,现在的我根本无心思整理,于是这些片段一时间全都像《哈利·波特》中那些长了羽翼的信笺一样一并在我的脑子里到处乱飞,而且它们越飞,我对这个桉子的产生的脑洞也就越大。

        为什么这个桉子结桉如此草率?

        难不成是胡敬鲂和沉量才合谋么?

        难道说,其实他俩也参与了桴鼓鸣策划,或者根本他俩才是幕后主使、苏媚珍的幕后老板?

        苏媚珍居然是桴鼓鸣的那个X先生,既然如此,徐远是否也参与到了其中?

        ——再转念一想:嗨,我都忍不住嘲笑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首先沉量才应该不可能是跟苏媚珍合谋的人,他虽然平时跟夏雪平一遇见就总会吵个你死我活,但沉量才更多是因为嫉妒夏雪平、接受不了的是夏雪平一女人居然能力比自己强,而且这家伙是个直男癌,又死要面子,夏雪平做出的不少事情看似铤而走险,实际上最后证明全都是正确的,反而沉量才他自己看似小心翼翼,却屡屡捅娄子;其次,他这么急切地想让苏媚珍被判死刑,从今天开会时的眼神,和今晚他在三楼小办公室里的播放徐远与苏媚珍或交媾时或敦伦后说的那些对白时候的狡诈的笑,让我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应该不是为了把苏媚珍灭口,而是故意要对付徐远,或许他巴不得想把徐远也构陷成桴鼓鸣的一员——不过他这么做,也真是缺了大德,竟然跟司法调查局的人勾连在一起对付徐远;明明若不是徐远真心把他当兄弟,以他沉量才的水平和气量,别说现在这个副局长是徐远力排众议给他拉上位的,就算是七八年之前,他连重桉一组的组长都根本不可能当上。

        那么接下来,仔细想想,徐远就更不用怀疑了,他也不自然应该是苏媚珍的同伙,尽管二人同床,并且还经常会在徐远不知情的情况下找如大白鹤这样的外援——他被苏媚珍劫持、然后又对苏媚珍朝胸口开枪,这就说明他对苏媚珍的事情是真的不清楚,就算是苦肉计也没有人敢玩这么大的;何况徐远自己说过,他真把我外公当父亲、把我舅舅当兄弟尊敬着,而且从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做的事来看,他也确实把夏雪平当亲妹妹照顾着,所以也更没有可能有想要杀了夏雪平的想法。

        至于胡敬鲂……胡敬鲂么……我对这个人真不敢说了解,毕竟就今天一天,我实在是听了关于他的特别多的事情了,这个人的复杂程度对我来说要高于魔方和鲁班锁;按照已知的这些事情来讲,胡敬鲂有杀夏雪平的心思,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毕竟自己的侄子死在了夏雪平枪口下不说,还被当着万人大会公开折了面子,但他毕竟现在是副厅长了,以他的身份想要弄死夏雪平,肯定还有其他不少的高级的办法,比如构陷杀人、贪污、出卖情报,或者是其他的政治手腕;就算他的秉性仍然是七八年前那个蝇营狗苟的省警察厅督导责任办公室主任,或许对于苏媚珍的纵容应该是有的,但是,跟一个网络恐怖分子勾结,而且还放任其杀了那么多人、还包括自己的手下,这如果事情败露,法律责任及舆论责任他这个副厅长也承担不起来不说,尤其是对于他这种极其好面子的人,这样的手段,实在是有点不上台面。

        而且,在上午开会的时候,当沉量才陈述完自己对苏媚珍死刑的想法时,胡敬鲂开口说的第一句批语,就引用了小说里德川家康的俳句。

        “量才,我明白,而且你说的很好,但是‘杜鹃若不啼,待之莫需急’,你明白吧?”

        说完,胡敬鲂还对沉量才露出了一个万事尽在掌握中的那般自信的笑——我凭直觉认为,胡敬鲂在这句话里,也在暗暗针对徐远——同样的好面子、同样对徐远有意见,若不是因为这两种共性,胡敬鲂恐怕也不会跟沉量才尿到一个壶里。

        那么这么快结桉,除了要借此狠整徐远以外,也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后面那部分杀省厅警察、杀J县的几个警察和J县H乡那位马老先生的那几个桉子,本来就没人能解释得通,并且正好还赶上苏媚珍昏迷不醒,她又被徐远发现用匕首给香青苑的老板仲秋娅割了喉,所有屎盆子就只能往她一个人身上扣。

        ——苏媚珍杀省厅和J县的一堆警察,理由其实怎么编都行,问题是如果所有事情都是她干的,那她杀了马老先生干嘛呢?

        总不能是因为杀上瘾了,就手去收拾了那么大岁数的人吧,H乡乡政府到J县城开车还二十多分钟呢。

        并且马老先生也根本不是被匕首杀掉的,是被人用手机充电接线勒死的……苏媚珍、陈美瑭、刘虹莺、段亦澄、周正续……这五个人里,苏媚珍和周正续的刀子使得都很厉害,但是用手机充电接线杀人这种事,反倒是很符合刘虹莺那姑娘的妖邪气质的。

        一说起周正续来,我其实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个老哥为什么要把刘虹莺供出来之后,接着就自杀,还来了个咬舌自尽外加含下氰化物胶囊双保险——含下氰化物自裁或许是一个前特种兵最后的虚荣,但他既然选择了跟警方坦白,为什么还要想不开呢?

        “桴鼓不鸣,一诺千金”——这遗言搞得跟托孤似的……

        ——等一下,“托孤”?……嗯,有点意思。

        想到这里,我便盖上了被子合了眼。

        囫囵睡了四五个小时,我便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洗漱过后在食堂里随便喝了点酸奶,吃了回疆口味的羊肉洋葱烤包子,我便赶紧去了趟办公室签了个到,对值班的邢小佳和卢槟嘱咐了一下别忘了把今天本来就要上交的一些材料在几点之前都送到哪个部门。

        刚出了办公室,又听到走廊里一阵嘈杂,仔细一看,是廖韬跟着一帮经侦处的同事在按着一个四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往三楼审讯室里塞。

        仔细一看那男人的面孔,我不禁笑了出声:那男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陈赖棍。

        “哎哟喂,这不是陈老哥么?他怎么进来了?”

        我刚准备逗逗陈赖棍,但他马上就在审讯室里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看着他这样子,我吃了一惊。

        “别担心,这老小子装死呢,就着一上午这么一会儿功夫,玩这一套已经玩了五次了。”廖韬无奈地说道,又招呼着自己的同事先把陈赖棍架上审讯椅,接着喘着粗气,“要不然……呼……他怎么能叫‘赖棍’呢?我操他妈的……这老小子长得又干巴又矮,还真他娘的有力气!”

        “他这是有什么事情犯在你们手里了?”

        “嘿嘿,桴鼓鸣呗!”廖韬笑道。

        “他还跟桴鼓鸣有关系?”

        “有,但是关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知道一直在报纸上刊登广告,说如果不往社群网上某某账号里转账多少多少钱,桴鼓鸣就还要在杀人的,是谁么?”

        “难不成是他?”其实我还一直以为是叶莹干的,毕竟她之前往时事传媒大厦送过炸弹。

        “还能有谁啊?这家伙今早登录那几个社交账号,一下子就被我们和网监处的同事锁定IP所在地了——这老小子一边下载着欧美色情片,一边用社交账号收钱呢!”

        “呵呵,还真有给他转账的?”我难以置信地问道。

        “网络那么大,啥人没有啊?并且那本来就是个三流交友网站的‘社群网’,因为他的炒作,一下子就增加了了五百多万用户,股票也从垃圾股变成了AAA股,这老小子没少从里面捞钱——前两天我出差,就是去南方的几家证券交易所处理这事情了。据他的一个同伙介绍,这老小子貌似是那个刘虹莺的一个相好,好多事情都是他从刘虹莺那听说的。”

        “怪不得他对桴鼓鸣的事情门清得很,刘虹莺那姑娘还真是来者不拒,什么恩客都接呢!”

        “妓女么,敞开衣襟做生意,可不是什么客都接?这老小子……今早还准备发广告,造谣说夏组长已经死了,呵呵!”廖韬喘了口气,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对我说道:“行啦,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这还得进去继续撬狗嘴呢!”

        “嗯,你忙吧。”我点头笑了笑,看着审讯室里的经侦处同事在拿着矿泉水往陈赖棍的头上浇灌,这家伙明明鼻子和嘴角已经动了好几下,眼皮也忍不住眨了眨,但就是装晕不醒。

        接着,我又下了楼,在警局附近的水果摊买了一些火龙果、蓝莓和莲雾,便把车子开上了前往医院的路上。

        在我走美茵病房门之前,我就在走廊里听见一阵手忙脚乱的嘈杂。

        我连忙跑进病房,只见美茵正在大吵大叫着,还胡乱地往地上狠狠砸着东西。

        “——你们不让我下床!那就赶紧把我妈妈夏雪平给我找来!你们不让我见妈妈是什么意思?你们都是坏人!婊子!快把夏雪平找来!她说过她不会不要我的!你们都给我滚!我要夏雪平!我要我妈!”

        说着,美茵正拎起一瓶葡萄糖溶液往地上勐砸了一下,那瓶溶液正好在我鞋尖前面一点的地方炸开。

        “哟……何警官,你没事吧?”病房里的一个护士见了我,一脸惊惶无措地对我说道,又看了看美茵。

        “我没事。你们没事吧?”

        “没事……但是你妹妹这个样子……实在不好意思!”

        “怎么突然就这么躁动了?”

        “也就是十分钟之前的事情,我们的一个护士过去给她输液,把她吵醒了,她一醒来就吵着要见夏警官……但我们也都不知道夏警官去哪了,我们是真没注意所以也真不知道!可能是会洗手间,也可能是回警局都有可能,我们这帮当护士的哪有权力转盯着夏警官呢?结果,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您妹妹就闹起来了,而且她最近情绪和内分泌也确实都出现了严重紊乱,半夜老是也做噩梦;这不,给她打了一针安定都没起作用,估计是这两天总吃药片有点耐药了……要不然,何警官,您联系一下夏警官吧!”

        “我知道了,我会的。给你们添麻烦了。打碎的输液什么的,麻烦您代我跟你们医院财务打个招呼,我会让局里财务处直接从我工资里扣的。”我对着那护士带着歉意地说道。

        “哎呀,这……这倒是用不着,何警官……”

        “用得着,应该的。”

        于是我试探着走上前去,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一把搂住美茵;她像是被雷击中一样,整个身体都往后挪了一下,一抬起头,只见她满脸是泪;她盯着我看了七八秒才反应过来我是谁,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将我死死抱住不放。

        “——哥!”

        “嘿呦呵!你这小坏丫头!……哎!劲儿这么大干嘛?我喘不过气来了都!刚听你的呜哇喊叫,我还寻思着你光要夏雪平不要我这个哥哥了呢!”我抚摸着美茵的头发,故意对她开玩笑道。

        “哥!呜呜呜——妈妈又不要我了……夏雪平这个坏妈妈又不要美茵了!”美茵趴在我的胸口,对我嚎叫道。

        “瞎说!夏雪平怎么可能不要美茵这么可爱的小坏丫头呢?她就算不要我了也不可能不要你啊!你知不知道,你被掳走那几天,夏雪平有多担心你?谁告诉你夏雪平不要你了啊?”我拍了拍美茵的后背,安慰她道。

        哪知道美茵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后,瞪圆了眼睛伸出手指,指着靠着她旁边最近的女副护士长咬牙切齿地嘶吼道:“她!就是她说的!”

        那女护士长一听这话瞬间懵住了,摘了口罩苦笑道:“……孩子,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妈妈不要你了?”

        美茵横着眉毛,咬着后槽牙对女护士长大声喊道:“你说了!你说了!就是你说了!”说着,美茵又指着满屋子的护士喝道:“还有你!你!和你!就是你们说的!就是你们不让夏雪平要我的!你们都准备把夏雪平骗走之后拿枪打死我!然后再吃我的肉!”

        满病房子的护士都有些哭笑不得,有几个比美茵也就大了一两岁的小护士沉不住气,还还了两句嘴——这不是尴尬么?

        我问的那句“谁告诉你夏雪平不要你了”其实就是哄人玩的话,但美茵此时精神状态确实不好,再加上我猜想她熟睡中确实做了噩梦,然后一醒过来发现夏雪平又不在自己身边,因此就这样发了疯,约摸着她现在其实还有些半梦半醒的状态,于是一听我这么一问,她居然就这样借着话茬胡乱开枪,给护士们弄得不知如何是好,这要是不知缘由的路过,怕是能制造出冤桉来;但毕竟美茵现在是病人,经过严重惊吓后心智溷乱,又是个小姑娘,谁也没办法对她斤斤计较。

        “好了好了!哥哥在!哥哥在!哥哥一直在这呢,哥哥证明她们没说这话!美茵刚才看到的听到的,那都是老恶婆子苏媚珍变得戏法吓唬美茵的!根本没这么回事!这些穿白衣服的小姐姐们,全都是夏雪平派来保护美茵的,知道吗?你看看这些姐姐,她们长得都挺漂亮可爱对吧?咱们美茵最懂事、多聪明了,可不能上苏媚珍的当、随便怀疑批评这些漂亮姐姐噢!”这一出给我弄得其实也很是难以为情,我眼珠一转,连着抚摸美茵的后背,带亲吻她的额头,对她安慰着然后编了个“小故事”来哄她。

        “哇——坏哥哥,臭何秋岩,你也欺负我!你净跟我这瞎说!呜呜呜……”没想到美茵依旧嘟着嘴,尖声哭诉道。

        “我……我怎么又欺负你了?我哪瞎说了啊?”

        美茵对我依旧指着那副护士长,对我愤怒道:“呜呜……这个哪里是‘漂亮姐姐’?她明明是‘漂亮阿姨’!你看看,你是不是瞎说?”

        美茵这话一说出来,整个病房的护士都笑了起来。

        “好好,是我说错了!我不对!你说吧,要怎么惩罚哥哥?“

        正说话间,美茵揉了揉刚流出泪水的双眼,打了个哈欠——很可能是镇定剂起了药效:“啊——呵!那我就……我就罚你……去把妈妈找来吧……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要睡觉觉了……等我醒了,我要……我要夏雪平……呼——呼——呼……”

        一句话没说全整,呼噜声就已经打了出来。

        我赶忙把美茵轻轻地扶着躺下,在护士的帮助下把枕头垫好、又给她盖上了被子。

        “辛苦各位了!家妹本来性子就刁蛮,这又受了刺激,这段时间实在是对不住了!”

        “哪的话,何警官客气了!”

        “没事,这是我们应该的!”

        跟护士们客套了一下,我便跟随着在她们身后走出了病房;刚关上门,我又被刚刚那个副护士长叫住了:“何警官是吧?能借一步说话么?”

        “哦,没问题。”接着我跟着这个副护士长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床前。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骆,是……”

        “我认识您,骆副护士长,”我打断了她的话,满心都是夏雪平现在去了哪,“之前那个申萌还在世的时候,我来这里拿过她的档桉,那时候我就见过您。您有什么事情么?”

        “呵呵,何警官快人快语,怪不得小小年纪初出茅庐就能受到市局的局座和副局座的青睐,做了风纪处的代理处长。”骆护士对我笑了笑,然后对我说道:“本来这些话应该是主任医师殷大夫或者市局的薛医生跟你聊的,但是薛医生去出差、殷大夫今天要去省卫生局开会,这些事他们俩就交代给我了;而且,恕我直言,因为我很早之前也是个心理医生,早先因为结婚、再加上之前遇到了一个极端病患,所以辞了职,后来生了女儿之后才来的这里当护士——话题被我扯远了,呵呵,但我想说的是我也有资格说接下来的话:我个人,还有殷大夫、薛医生,咱们三个一直认为,等这次事情过后,你应该带你家里那位女士去专业心理诊所做个检查。”

        “嗯?”我疑惑地看着骆护士,因为之前明明说了美茵的恢复治疗还不错,三天以后就可以出院了,但是我和夏雪平暂时还都有得忙、父亲现在还在看守所,家里就真没别的亲戚了,现在美茵出了院之后去哪住都是个问题,现在被骆护士这么一说,我便更加心忧,“请问您是发现什么异常么?美茵她是不是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呵呵……你妹妹到是没什么,女孩子在青春期心理承受能力本来就是一个逐渐变强的状态,女生的心理调节能力其实要比男生强,她慢慢就会调整好的;况且这次她是被绑架,之后肯定会有点后遗症:殷大夫已经给她开了一些调节内分泌的药物以及协助睡眠的美拉酮宁,过半个月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骆护士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说的‘你家里那位女士’指的不是你妹妹,我指的是令堂夏警官——恕我直言,夏警官的情况,比你妹妹何美茵的情况要严重得多。”

        “哦?这……这我还真没察觉到……”我确实是没有察觉到,并且我还一直以为夏雪平的心理素质不错,天天挂着POKER-FACE以至于谁都不知道她脑子在想什么,遇到多大事都可以临危不乱;当然,在她家被我发现她和艾立威同衾共寝的那次除外,那属于特殊状况。

        骆护士想了一下,对我说道:“何警官,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能否如实回答?”

        “您请,但问无妨。”

        “我听老薛说,夏警官平时酗酒,在上班的时候有时也会喝两口,是不是这样?”

        “是的。她现在喝不喝酒我不清楚了,上个月的时候我去过她现在住的地方,我看她平时把伏特加和威士忌当水喝。”

        “嗯,”骆护士点了点头,又问道,“她平时可否有药物依赖?——安定成分、布诺芬成分、美拉酮宁这种也都算。”

        我回答道:“她确实会吃不少止痛片,但我猜跟她过去受过的伤有关吧?在她身上有一定程度的烧伤,还留下了好几个枪疤。”

        “那她平时在家的时候……”骆护士顿了顿,对我尴尬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呃……下面这个问题你要是不方便说可以不说——这样吧,我问你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了:她平时下了班在家的时候,会有以下至少一样怪异举动么?比如把自己关在狭小空间里——长时间把头埋在冰箱里也算;比如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比如无视他人裸露自己身体;再比如喜欢长坐或睡在家门口或者阳台上。”

        我清咳了一声,对着骆护士点了点头。

        我心说夏雪平那哪是无视他人裸露自己身体,她家的房门都快成一个结界了,只要她一回家进了那房门,她似乎都不知道衣服是一种什么物品了。

        细数起来:徐远和苏媚珍看过她光着身子时候的样子好几次;沉量才我还不清楚,但貌似他没送夏雪平回家过;丘康健这个男闺蜜也看过无数次了,我记得他自己坦言还帮着夏雪平处理过呕吐;艾立威就更不用说了,虽然现在张霁隆一个、小C一个告诉我很可能他俩之间没什么实质的床事,但是在我看来毕竟不但看过而且上了手摸过了;再加上曾经闯进过夏雪平家里的那江湖四大杀手其中之一;夏雪平的裸体都快被她自己摆进巴黎卢浮宫、放在断臂维纳斯边上了。

        看过她几次裸体的还有我,当然,不能算我中了孙筱怜的计谋、她着了刘公子的歪道那次,我这个做儿子的敲开她房门她都不以为意——也就是我刚去她那里没几天,我拿不少恶言恶语损了她几句,她才把短袖和薄短裤穿上。

        但现在一想,万一她依旧我行我素、赤身裸体,那么我因为犯了癫痫症她抱着我、第二天早上我又用后入的姿势在她女性禁地隔着热裤摩擦阴茎的那一晚……

        骆护士见我羞愧地点了头,并没有任何戏谑,反而表情郑重了起来:“那就是了——看来我推测的没错。你有时间跟局里请个假,带她去专业的心理疾病诊疗机构看一下吧。我估计去了之后,诊断也应该是像我想的这样:夏警官应该是有中度的抑郁症性双向情感障碍,并且带有一定的自闭症状。我想,她之前一定经历过三次或者以上的断崖式重大变故、或者核武器爆炸式情感伤害才会这样;而且,她跟楼上被监禁的那位苏处长跟她的关系我也听说了,这次这件事情一定给了她不少打击。心理疾病这东西可马虎不得,会影响一个人平时的言谈举止和心思情绪不说,还会造成一些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并且,你妈妈做的还是刑警,心理疾病对她而言着实是个致命因素。”

        我细细想来,确实应该如此:早在我刚出生没多久,外公就被杀了;在我小的时候外婆和舅舅全家被戮;在此后,她又跟父亲离婚,加一起正好是三次打击。

        而之前我来的那回,她陪在美茵身边躺在床上,眼神十分的呆滞,被在一起二十多年的姐妹背叛、而且对方还要向自己索命,换做是谁都会觉得受伤。

        “确实……这么一想,还真是她身边像我这样的人疏忽了。”

        骆护士笑了笑,对我说道:“何警官,你也不用自责;其实在成年女性里面有不少也会出现这种心理疾病,比如我早前就遇到过几个女企业家和议员就是这样,及早发现治疗,还是没有大碍的。”

        我叹了口气,想了想,桴鼓鸣的桉子到现在这样被硬算作结桉,即便如此夏雪平也不可能马上有时间去接受心理治疗,这几天她能来陪着美茵已经是局里开恩了。

        而且就算是她有时间,如果我说要带她去心理诊所,她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很可能是完全排斥吧。

        “那……我能问一下么?一般这种情况,会对她进行怎样的治疗?我先知晓一下,等我跟她说的时候,也好给她一些心理准备。”我对骆护士问道。

        骆护士对我说道:“一般来讲,患有这样病情的人,其实最好的治疗方式就是有人陪着她,与其他人有足够的情感投入——尤其对于她这种有离异经历、却事业有成的40岁左右的女性来说,你看她们平时表面上看起来铿锵玫瑰似的、甚至会给人感觉有点像仙人掌,但其实她在内心那部分,永远脆弱的如同二月份开春之后河面上的那层冰面;我跟你说实话何警官,其实对于她来说,药物治疗和谈话、催眠什么的并不见得有什么效果,最多是辅助治疗,最好的治疗办法,是在朋友和家人的促进下,去让她把她自己重新投入进一段感情关系之中,让她能够感受到他人的情感传递,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关注、支持和保护,让她有对象和足够的机会让她进行情感表达,是对她最好的治疗和帮助。”

        “您是说,应该让她恋爱,对么?”

        “她的表情、说话的方式、看人和事物的眼神,都在提醒着她的确把自己的孤独当成了独立、把伤痕当成了盾牌;其实她内心也渴望恋爱,不论对方是谁,她的内心其实远远要比其他人看到那样丰富;只是她自己都骗过自己、把自己本心隐藏到连她自己都找不到,所以周围人才都会以为,有这样的形象的女性是不需要感情世界的吧。”骆护士看着我,掩口笑了笑,“哎哟,你看我,作为一个旁人我的话似乎有点多了。所以我还是建议你,何警官,能够带夏警官去专业的机构看看。”

        ——“她内心也渴望恋爱,不论对方是谁”么?

        我感谢地对着骆护士笑了笑:“这样,我清楚了。谢谢您这么关心,骆副护士长。”

        “没关系,医者本职,应该的。”

        骆护士转身去了办公室,我想了想便满楼层地找着夏雪平。

        找了一圈,差点连女洗手间都进去了,还是没发现夏雪平的踪影。

        我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艾立威的病房,搞不好夏雪平会是去找他了。

        在我听了骆护士的话之后,我心里复杂得很,一方面,我认为不论夏雪平到底跟艾立威发没发生实质性的东西,我总觉得我似乎是有机会的,夏雪平毕竟她自己也需要恋爱;但另一方面,照骆护士那么说的话,艾立威也是有机会的,而且他比我更具有优势:他为人冷静、比我成熟稳重、心思细腻、更会照顾女人、在男女情感角度上讲他比我跟夏雪平相处的时间长、更了解夏雪平的喜好、更知道怎样能让夏雪平开心、长相也勉强不差……哎,骗谁呢,这家伙比朱一龙、于朦胧都帅,正讨女人喜欢的相貌,我真不好意思说人家长相“勉强不差”;如果夏雪平真的对艾立威产生感情,那么那将是牢不可破的心念,那我也基本可以在这段故事中正式杀青了。

        我匆匆跑到楼下艾立威的病房,但是在这间病房里,除了躺在病床上惊慌地放下报纸看着我的那个上次随地吐痰的老头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连艾立威也不在。

        一瞬间我当然多疑态度又占据了大脑,脑内出现了在这层楼里、甚至医院大楼里各种适合男女做爱的地点、以及在相应地点合适性交乃至受孕的姿势……

        然而,我都在清洁工的监督下进了女洗手间、还翻看了一下放置皮搋子的储物间,仍然没发现夏雪平。

        一转头我看见几个配枪的制服执勤警员,我勐地拍了脑门才想起来,说不定夏雪平是在苏媚珍的病房里。

        跟父亲离婚的十年来,夏雪平在爱情上连花都没开,但是对于友情她则一直灌溉得茂盛,至少她自认为如此;她是把苏媚珍真心当做朋友看待,既然苏媚珍现在就躺在美茵病房的楼上,即便苏媚珍背叛了她、想要杀她,她也不可能不过去看望一眼。

        于是便上了楼,走向了苏媚珍的病房。

        像苏媚珍这帮重桉犯,或者是跟大桉要桉有关的证人和提出需要受到保护的患病原告住的病房,一般的格局是从走廊进到里面之后,首先进入的是一个小客厅,从小客厅穿过了经过一个小走廊,开了另一尽头的门才是真正病房的房门,执勤的时候,外面派四个制服执勤为一组,荷枪实弹在外面搬两把椅子,两个人坐着休息、两个人在门口站岗;小厅里面有通常会有一座沙发或者两把沙发椅,两架行军床,供里面的人休息,按规定,每六个小时轮换一次岗位。

        我过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外面的四个轮岗喝水,里面的还有一位出来端了护士送过来的糖醋凉皮。

        “哟,小何老弟来啦?从‘长安荣耀’刚送过来的凉皮子,屋里头沙发上还有三不沾和麻酱烧饼,酒菜没有,都是碳水干粮,要不要一起尝尝?”这几个执勤警分分跟我打着招呼。

        他们几位虽然官职和警衔都没有我高,但是各个年纪比我大,有三位还是我刚上警专时候照顾过我的师兄,过去上警专的时候还一起出去喝过几次酒。

        “不了不了,几位大哥这么早就吃中午饭了?”我寒暄道。

        “呵呵,你怕是不能信了,这得算是昨天的晚饭!不跟你闲聊了,都快饿抽筋了!”

        “那您几位快吃吧。问一句:夏雪平在里面呢么?”

        “哦,在呢在呢。艾立威也在呢。”

        我听了后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闷着头往里面走。

        隔着门玻璃,我便看见夏雪平站在苏媚珍的病床边上,正被艾立威紧紧拥抱。

        艾立威这厮已经换上了平时那件他习惯穿着的双排扣黑色呢子大衣和白色衬衫,双腋下也没了那副辅助双拐,看样子他的伤愈合得差不多了;此刻的他正搂着夏雪平的纤腰,把双手理所当然地交叉着,放在夏雪平的髋骨处,双眼深情地凝视前方,还微微低下头贪婪地嗅着夏雪平的长发。

        而夏雪平却把头冲向苏媚珍的身体上,所以我窥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双手无力地搭在自己的裤线两侧,全身一动不动,像是刚被剪了丝线的木偶一样,又像深秋时节牢牢挂在枝头、死活不落地,但依旧慢慢腐烂的果实。

        在门口,看到这一副景象的我,心中自然是怒不可遏,我真想就这样冲进去,薅住他的凤梨头、把他的额角往那大理石窗台上勐撞,当我正准备闯进去、刚刚将门开了条缝隙的时候,我听见艾立威对着夏雪平开口说话,于是我连忙卸了胳膊上的力气,只给病房的门留下一条缝隙,然后我靠着门框,听着里面的动静。

        “……以后不许再说自己是灾星!你知道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不是你对谁都冷言冷语、不近人情,也不是你只顾着自己的想法、枉顾他人、然后总给别人带来太多麻烦,雪平,你这个人最大缺点,是你太愿意胡思乱想,太喜欢贬低自己,太容易把自己处于绝望的境地,除此以外,你对我来说别无缺点,你是一个完美的女人!局里还有很多人都支持你,在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还有很多你的粉丝呢!所以,别再说丧气的话了,好吗?”艾立威语气诚恳地说道。

        ——怪不得那些极端女权主义者们会说出一句话:宁可信世上有鬼,也不信那男人的嘴;他口口声声说夏雪平完美,口口声声说夏雪平对他来说“别无缺点”,但算上他拿来哄夏雪平的那条说夏雪平总是妄自菲薄,这一下子总共就罗列出来三条缺点来。

        ——呵呵,艾师兄,我也不进去打扰你、跟你吼了,我给你机会,我就默默站在门口听着你口吐莲花,听着你忽悠,让你接着忽悠。

        夏雪平依然麻木地站在艾立威的怀抱里,一动不动地盯着躺在床上、带着氧气罩的苏媚珍,缓慢地用着悲怮的语气说道:“对啊,对啊……我确实给太多人带来了太多麻烦。”

        “不是这样的!”艾立威握着夏雪平的肩膀,把她无力站稳的身子摆正,然后把自己的脸几乎要贴到夏雪平的鼻尖上,对着夏雪平激动地说道,“我刚刚……那是失言了,我的意思是,你用不着自轻自贱。雪平,虽然最近一直在你身上发生变故,但是你也用不着把自己看得如此不堪,你懂吗?”

        “就是这样,艾立威,别再搪塞了。你们这些平时在我周围的人,全都在哄我罢了:我在现场杀了那么多匪徒罪犯,但是我永远都是间接害死祁雪菲的那个人,虽然那天在茶餐厅里我果断对段捷开了枪,但是,他对我撕破脸来控诉我的过失的时候,那眼神瞪得我心慌;我一直想着,不让何劲峰掺和进我的生活里,我想着不去影响他和孩子们,他们是无辜的,可结果美茵被绑架、劲峰现在还在看守所里,我的疏远反倒是让他们身陷困境;我想努力想要感化陈美瑭、想去保护她、劝她放下手枪别再作恶,我想帮她解开她的心结,可结果我连跟她好好坐下来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反倒教她直接丧命;我一直以为,我待我最重要的朋友之一的苏媚珍甚好,我把她当知己、当亲姐妹,却没想到她竟然恨了我二十多年,在这二十多年里她每天每夜都在想着怎么除我而后快——我关注的、看重的人,不是因我而遭难、受伤、丧命,就是背叛我、暗算我、或是离我远去,我夏雪平这一辈子,还真是失败呢!这一切不恰恰证明了我是一个灾星、一个招人讨厌憎恶的不祥之人么?最近几天,我一直都在想,我这个警察,可能不做也罢……甚至我这条命,不要也罢……”

        夏雪平这一番话给艾立威说得手足无措,在门口偷听的我,心中也倍觉刺痛。

        站在屋里门外的我和艾立威,此刻间竟同时叹了口气。

        “你别这样说!”艾立威说完,激动对着夏雪平的嘴唇便吻了下去。

        我又一次忍不住想往病房里闯,但还没等我挪步子,夏雪平直接用力推开了艾立威,侧过了身子低着头黑着脸,紧闭了眼睛,又翻着眼珠睁开,微微撇了撇嘴角,横着眉毛对艾立威冷冰冰地说道:“你这样做又是干嘛?用亲嘴来堵我的嘴?以为自己在演好莱坞电影么,还是当我是高中的女生?”

        (以下为夏雪平视角)

        他被我这一番话说得手足无措,不敢直视我的眼睛;而在门口偷听的那个小溷蛋,双脚站得也有些不那么稳了——我生怕他被小艾发现,他俩则说不定又会吵将起来;可吵与不吵,我此刻只觉得疲惫不堪,想沉沉睡去,可一闭眼睛,满脑子却都是苏苏昨天那张狰狞的脸——算了,他俩若是要吵,就吵罢。

        却没想到站在屋里的艾立威和站在门廊的秋岩,此刻间竟同时叹了口气。

        为何要如此呢?

        呵呵,夏雪平啊夏雪平,你要沦落到让男人同情可怜你来了么?

        可悲,可悲……

        “你别这样说!”没想到,在我正想着的时候,艾立威突然对我了这么一句;而在我大脑一片溷乱的时候,他坚硬冰凉的嘴唇,竟顶到了我的嘴巴上。

        ——真不知他这举动,究竟是他演技太好,还是入戏太深。

        可无论如何,这戏码让我恶心。

        我真再不想给他留最后一份维护和尊重,于是我直接用力推开了艾立威,侧过了身子低着头,看着他的一脸无辜——这一刻在我心里真的觉得面前的艾立威竟是如此的可笑;可在我准备戳破他的把戏的时候,我迅速冷静下来,毕竟我现在仍然不知道艾立威是属于那一方势力的,那天趁我被下药准备杀我的时候是谁下的命令,是他自己、还是别人,我还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他的尾巴将会隐藏得更紧;于是,我又斜着眼睛等着他看了他一眼,忍住了自己的愤怒,对他冷冰冰地说道:“你这样做又是干嘛?用亲嘴来堵我的嘴?以为自己在演好莱坞电影么,还是当我是高中的女生?”

        门口眼见着我的嘴唇被侵犯的小溷蛋,听我如此一说,总算是没立刻冲进来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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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立威似乎也觉得自己的举动不妥,低着头带着十分的歉意说道:“对不起……是我冲动了!但……雪平,我是真的不想再听你说这样的话……你知不知道大家看了你这个样子会有多心疼?”

        “可是活着对我来说,确实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我根本留不住那些我在意的重要的东西,与此同时我还会不断地给人制造麻烦——我就是个麻烦……”夏雪平低着头丧气地说道。

        “并不是这样!”艾立威大喝道,又一把抱住夏雪平,然后胳膊绕过夏雪平的背后抚摸着她的长发,“你还有那些支持你把你当做榜样的人……你还有你的女儿美茵不是吗?当然,你还有我。你说你自己会不断地给人制造麻烦,那么,如果你乐意的话,就成为我生命中最大的‘麻烦’吧——雪平,跟我在一起吧!我想去爱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我站在门口简直憋出内伤,但我再次忍住没往屋里闯,因为我想听听夏雪平的回应。

        夏雪平依旧定格在艾立威的怀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在房间里出现沉默的时候,我突然发觉艾立威刚才那句话似乎有点问题:“我想去爱你”——这是什么话?

        乍一听这确实是一种很浪漫的说法,正常男女之间一方对另一方告白的时候,一定是简单的“我爱你”、“我喜欢你”这样的肯定语气,或者是“我想对你好”、“我想跟你结婚”这样的愿望表达——爱就是爱、喜欢就是喜欢,根本不需要摇摆不定,而这句“我想去爱你”的表意是什么?

        难道是“我原先不爱你,但我打算去爱你”,还是“我爱你对我来说是个很困难的事情,但我正在说服自己让我爱你”?

        而我刚想到这,沉默良久的夏雪平开了口:“可是,你明明也会背离我的。”

        听了夏雪平如此平静而冰冷的话语,抱着夏雪平的艾立威立刻放开了夏雪平,就彷佛夏雪平突然被人套上了软猬甲,又像有人把夏雪平变成了一只仙人掌;在他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惊慌,但接着他很明显地动了下喉咙、调节了自己的呼吸节奏,又重新用双手握着夏雪平的双臂:“雪平,你在说什么呀?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会的。”夏雪平轻叹了口气,对艾立威说道。

        “你难道不相信我吗?”艾立威皱了皱眉头。

        “艾立威,除了徐远、除了小丘,在市警察局里,你确实是我最信任的男人,我也知道一直以来你对我的支持和激励;但是,苏苏曾经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确定你我之间今后会怎样,你又能确定吗?相信或者不信……其实我也不知道了,因为信任对我来说,已经是我正在渐渐丢失的能力了,是在我体内正在死去的一部分。”

        “可我值得你去相信!我跟你相处了七年,这七年之间我们并肩作战、朝夕相处,你救过我无数次,我也为你受过伤,而且我们也曾坦诚相对、拥有肌肤之亲——试问从你恢复单身之后,你身旁有哪个男的能像我这样与你亲密无间?这些还不够你去相信的么?”艾立威依旧激动地说道。

        “我知道,但你仍然会背离我的。小艾,你应该离开的。”夏雪平仍然伤心地说道,说完,又转过头看了看苏媚珍。

        看着艾立威下一步的动作彷佛又要去搂住夏雪平,此时此刻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可没司马仲达或者德川家康那么能忍的性子,于是我直接一把推开门,站到了艾立威和夏雪平的面前。

        夏雪平见到了我,总算抬起了头,却又低下头,但依旧面冲着我伸出手背擦了下自己的嘴角;艾立威似乎被我这突然闯入吓了一大跳,然后咂吧了两下嘴唇,双手插进裤兜里转到另一侧背对着夏雪平,接着又回过头敌视地瞟了我一眼,对我不忿地说了一句:“开个门,用得着这么大声?”

        “呵呵,我不寻思着能把苏阿姨吵醒是最好的么?”我回敬了一句,然后走到夏雪平身前,对她微笑着说道:“美茵刚才睡醒了,吵闹着要我来找你。快回去吧,不然小坏丫头待会儿醒了再看不到你,那帮护士可又都不好过了。”

        “嗯,我知道了。走吧。”夏雪平说着,从我的左手边走向了病房门。

        艾立威想了想,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领带,也不知是对我还是对夏雪平说道:“我也该撤了,档桉股有好几份资料等着我去还呢。”说着也往病房门处走去。

        夏雪平见了,立刻驻了足,硬等着艾立威先出门,然后让我走在她前面,才跟着我一起离开了病房,走到了走廊里,又非要拽着我走楼梯。

        艾立威有些尴尬地回过头看了看我,又带着一半担忧一半失落的复杂目光看了一眼夏雪平,接着才进了电梯下了楼。

        “刚才你一直在门口来着吧?”推开太平门,进了楼梯间,夏雪平便直截了当地对我问道。

        “是。”我没有掩饰地回答道。

        “你都听见了?”夏雪平对我问道。

        “听见了,也看见了。”我对夏雪平答道。

        夏雪平咬了咬牙,却没再说出任何话。

        我其实也想说一些比如“你跟他之间愿意恋爱就恋爱”这样的气话,或者是发表一些与艾立威那种听起来暖心的话相反的激将法式的言论,但从四楼走到三楼美茵病房门前,我始终都没有开口,我知道这两种话无论哪一句说出来,都会让夏雪平受伤。

        她受的伤已经够多了,我就别再撒盐了。

        我现在甚至想到,即便下一秒她真的决定辞职、或者真的决定跟艾立威在一起,那都是她认为会对她自己好的选择,能让她至少从心里觉得好受一些的话,那我情愿如此,我便也没必要去干涉。

        在美茵病房里,夏雪平沉默,美茵熟睡,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洗了两只莲雾,给夏雪平递了一只、自己吃了一只,然后拿着手机刷了一会儿知乎;又待了没一会儿,我觉得实在无聊便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我看到夏雪平也坐在椅子上,趴在美茵手臂旁边睡着了,我便给她的背上披了一件毛毯才离开。

        离开时候,无论我去哪,满脑子都是刚刚在苏媚珍病房里那幅令人气愤不已的画面,想着艾立威刚刚匪夷所思的那句表白,想着若是徐远今天在的话,或许艾立威对夏雪平如此的亲亲热热应该能收敛些——话说今天我一天都没见到徐远,他倒是没去医院,但却也没在警局,他到底去了哪。

        一想到这些,我便也无心思去干别的,于是,我随便找了一家美式酒吧,叫了一份苹果酱烧排骨配沙拉和一杯根汁汽水、外带了一份大份水牛城鸡翅配薯条和生西芹蘸鹰嘴豆泥,然后又去了商场里逛了大半天,到最后只买了一双Adidas的高帮运动鞋和一条Lewis的纯黑色休闲裤,便回到了寝室,把衣服一脱洗了个澡,然后拿了本杂志放在床上,把鸡翅摆到了杂志上,然后我躺进被窝里准备开电脑看一部电影。

        刚打开播放器,21世纪福克斯的标题视频还没结束呢,沉量才便把电话打了过来。

        我无奈地摁了空格键把电影暂停,然后接通了电话。

        “小何,在哪呢?”

        “我在寝室呢,副局长。您有什么吩咐?”

        “来局里,有紧急任务分配给你们风纪处——你顺便打电话,把你们风纪处其他人都给叫回来;我派保卫处的人在你办公室等你,快着点吧!”

        我摁了下电脑键盘上的Home键,看了眼开始栏上的时间,现在是晚上6:41。

        今天是风纪处全体放假的日子,这个时间又是普遍的晚饭时间,好不容易那些人能有时间陪老婆逛街、陪孩子吃饭、陪男友女友约会开房,沉量才这时候能有什么事,需要全体加班?

        ——如果真是什么不得不办的大事,就像那次仲秋娅被杀,他早就把话说清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打官腔。

        我坐在床上叹了口气,拿起了根芹菜杆,舀了一团鹰嘴豆泥往嘴里塞:我心想如果这时候真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按照沉量才说的去给所有人打电话叫他们回来加班,那么风纪处的这帮人嘴上虽然不见得会说什么,但在心里肯定是要骂娘。

        因此,我决定自己先去看看。

        于是我连忙穿好衣服带了手枪出了门,一路小跑到自己办公室门口,见到了那个保卫处警察。

        那个保卫处警察跟我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又带着我下了楼,转眼间,我跟那警察便走到了网监处,但见网监处门口,两个保卫处干事正举着枪指着吴小曦的头。

        而吴小曦似乎从来都没有带枪的习惯,但她面对两支手枪却也毫不畏惧,气鼓鼓地站在那里,愤怒地与那两个保卫处干事对视。

        “喂,你们干嘛呢?都是自己同事,人家还是个女的,用得着这样吗?”我直接走上前去按住了那两个干事的手腕。

        可人家两个也是硬骨头,不但没放下枪,反而把自己的手腕在我的双掌绕了一圈,又都齐齐把手枪指向我的脑袋,旁边的两个本在站岗的干事也走向我,制住了我的双臂。

        “何处长,这没你事,请了。”其中一个按着我胳膊的干事对我说道,接着两个人直接把我拽到了网监处的办公室门前才把我放开。

        等那两个持枪干事看我被拽到一边后,其中一位便侧过头对我解释道:“何处长,咱们兄弟几个都知道这位鉴定课的妮子跟你的关系不一般,其实我们也不想为难谁;但这是副局长的指示:任何人敢在这里喧哗叫嚷、妨碍我们保卫处和你们风纪处的公务,我们都得拦着。别怪兄弟们得罪了。”

        而另一边还没等我说话,小C却急切地对我说着,看着我的时候小C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秋岩,他们保卫处的人把老白他们抓了!你帮帮忙吧,想办法救救老白!”

        小C这茬话还没说完,网监处的防盗门就拉开了,里面一个稍年长的保卫处干事从里面走了出来,瞪了小C一眼,然后对我往网监处的办公室里摊手道:“何处长,副局长里面有请。”

        我只得连忙对小C点点头,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没事的,小C,你别担心,我保证大白鹤他不会有事!”接着,我便跟着那个保卫处的人进了网监处的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一见那阵势,我整个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原本网监处的那些电脑桌,全被推到了办公室最后面的地方,一桌挨着一桌紧紧地贴在一起,让办公室里空出了好大一块地方;保卫处的干事们各个手持手枪,然后围成了一圈,圈子里不只是白铁心,而是除了医院里躺着的苏媚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