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元凶尽殁

        见刘濠已死得透了,吴羽慢慢站了起来,转身正要走回座上,却见一边邵雪芊双目怒视自己,那目光之强烈,几如实物般直刺吴羽身上。

        不只是她,除了瘫坐椅上,到现在还似人事不知的解明嫣,还有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他怒眼相向的姬梦盈外,连姬平意望向自己的目光都有些异样。

        吴羽也知他们心中在想什么。

        虽说刘濠是击灭栖兰山庄的元凶,当日将邵雪芊母女迫落崖下的便是他,加上又亲手杀了杨梃,还故布疑阵让众人茫然,一直到现在才终于暴露出真面目,但一来他是为了报其子之仇,行动虽不光明正大,却勉强还称得上名正言顺;二来人死如灯灭,就算亲手刺了他一剑的杨柔依,就算心恨他暗算害死了自己义父,也没有再加一剑的念头,偏生自己不知说了什么话,让刘濠虽死犹恨、死不瞑目,也怪不得众人望向自己的眼光带些情绪了。

        不过……若自己真会把众目所指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就不用也不会在刘濠耳边说出这些话来。

        就算吴羽肚量再大,对当日自己中了淫蛊后的行动心有侮意,但将他逼落崖下,迫得自己在崖下受苦十五年,这等债也不能不稍稍讨还。

        姬园与杨梃已死不论,他也没小气到对死人动手的地步,而邵雪芊已经用自己的肉体还了债,还“分期付款”一次次地还,全极中受冤而死也算还了债,刘濠死前自己自然得向他多讨一些。

        至于那石渐嘛……

        吴羽嘴角微微一笑,就算辛婉怡配的药只是压抑“洪涛无尽”的元功,并无伤命之能,但他还能不能东山再起,就要看他的运气了。

        “你……究竟在老二耳边说了什么?”

        声音中微带怒意,邵雪芊冷冷地开了口。

        她也并不是真那么讨厌吴羽的行动,毕竟她便能体谅刘濠复仇之心,并不代表就能接受他对自己家人的狠辣手段,加上无论她再不愿意,自己与吴羽那不足为外人道的关系终究非同一般,也不好真的翻脸。

        但今儿个自己完完全全被蒙在鼓里,石渐的谋算也还罢了,毕竟身为敌人,再怎么暗中谋划也是必要之义,可自己的“枕边人”竟也把自己骗得彻彻底底,连不知自己与他关系的姬平意,也加入瞒骗自己的行列。

        虽知他们是为了应付强敌、虽知法不传六耳之义,但心中那怒火一扬起就难以压下,或许对刘濠的歉意也掺在里头吧?

        邵雪芊只觉心中那火不发不可、不发不能平息。

        “也没什么,只是告诉他影剑门那边已经败退了,只要等晚些我们将刘濠暗算杨梃之事传出去,再好好地把刘濠给葬了,让影剑门的人能够探出明石山庄之事的真相,即便石渐再有本领,面对众怒之下也难以回天,请他好好的走,若在黄泉路上走得慢些,说不定还能等到石渐与他作伴,如此而已,哪晓得他那般禁不起刺激,就这么活活气死了……”

        耸了耸肩,吴羽故作无辜状,却将心中种种谋划都说了出来,一时间厅中满堂俱静,连怒火中烧的邵雪芊也只有瞪眼的分儿。

        本来人既死了,仇恨也就随风飞散,想到他终究曾是自家结义兄弟,邵雪芊也想将刘濠好好地葬了,没想到在吴羽口中,就连这丧葬之事,都带着诡计策划;想不到他连自己兄弟之死也要利用,偏偏邵雪芊也不可能因此就轻忽刘濠之丧,加上这谋划的目的是为了对付逃亡在外的石渐,即便此次已破敌人诡谋,但影剑门实力终非泛泛,怎么想也不以为这回可以毕其功于一役。

        想到即便自己再不愿意,也只能依着吴羽的计谋行动,邵雪芊心中火越发烧得难以收拾。

        只是怒火已起,一时间却难以平复,激动情绪的特征,就是没有办法用理智压抑疏导,越是强烈的情绪越是如此。

        邵雪芊便能拼命压抑自己,不要对拿着自己秘密的吴羽破口大骂,可那火气却越压抑越难以收拾,转头见到犹然瘫倒椅上的解明嫣,那火竟不由自主地发了出来。

        “明嫣,你……你可还对得起我??”见解明嫣一脸茫然,眼中呆呆怔怔,像是什么都没有在想,就连一句道歉也没有,邵雪芊不由心头火起。

        解明嫣与石渐夫妻间相敬如宾,就算石渐城府再深、隐藏再深,要完全瞒过解明嫣终究是不可能,可解明嫣明知此事,竟连一点消息也不透露给自己,先前与自己的姐妹情谊,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越想到此处邵雪芊心火越旺,骂的越恨。

        “不管怎么说,我们终究是好姐妹,曾经是好姐妹啊……”

        眼角余光瞥到一旁还躲在姬平意怀中发颤,似还伤苦杨梃之死的杨柔依,邵雪芊心下那火越旺。

        亏解明嫣先前也和自己一般,将杨柔依当足了自己的女儿,对她多方劝慰,只想排解因“杨梃”背叛之事带给她的苦恼,没想到自己的劝慰是真,解明嫣却全是作假!

        光想到那时候她似要跟着杨柔依的悲伤一同流泪,原本的感动都化成了愤怒,全然不可收拾地对她发作出来,“你怎么会……会有这心做出这等事来?”

        “栖兰山庄、明石山庄……几十口人的性命哪!给你们这么一决定,就白白的丢了,甚至连……连雪芊都给你们逼落崖下去!险些母女同命……”

        不说则已,话一出口,彷佛回到了那几日,尤其当想到自己连清白都丢了,即便与吴羽行房绝非苦差,被迫失身她心头仍有一丝苦楚,却又不能为外人道!

        邵雪芊想平静都平静不下来,好不容易才能抑住没有说出实情,“若非有他在……雪芊已是一条冤魂,二弟这么做还有理由,可你……雪芊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不曾想过向来端庄稳重的母亲,一旦发火起来竟是如此恐怖,姬平意微微一颤,本想踏出阻止母亲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刘濠已死、石渐已逃,邵雪芊心中的怒火确实需要一个发泄的管道,何况事涉石渐,即便他心知解明嫣或许真不知情,也真不敢就这么放她自由,否则以她对怡心园人马的号召力,岂不又给自己添乱了?

        他轻拍着微颤的杨柔依粉背,终究是没有说话。

        难得见母亲这般怒火,一旁的杨柔依却缩在大哥怀中,也不知是因为不敢开口,还是确认杨梃之死对她的打击还没缓解,一点也没有出面劝解的动作,姬梦盈虽是一心想要劝解,却畏于母亲之威,加上她隐隐然也猜到,邵雪芊的怒火绝不只表面上那些理由,一时间也真没法开口。

        本来邵雪芊激怒之下还有三分清醒,光从朴锺瑞的事情来看,对此事石渐筹谋已久,其城府之深难以预料,连自己的兄弟都被蒙在鼓里,解明嫣若论才智不如石渐远甚,加上亲近之下,对石渐的种种行动难免睁目如盲,十有八九也真是到现在才知石渐的诡计,若有旁人出言劝解,邵雪芊那气也就消了。

        没想到在场众人中,不只自己的儿女一语不发,连杨柔依也怯生生的不敢开口,甚至解明嫣自己都没解释,呆呆的彷若灵魂出窍般,那模样越发激起了邵雪芊心火。

        “刷”的一声长剑已然出鞘,直抵解明嫣粉颈,可后者却是连眼都不望向邵雪芊一眼,连嘴都没开,看起来却又不像视死如归,又或笃定对方不敢杀害自己的沉稳,而是彻头彻尾的茫然,就好像她不只感觉不到逼喉的冷锋,甚至连邵雪芊的怒意也没感受到,只呆呆地任她为所欲为,那模样之可怜,令姬平意不由微颤,只是母亲正在气头上,他可不敢强自出头,怕公亲变事主。

        见旁人竟无一丝阻止的意思,甚至连解明嫣自己都没一点反应,邵雪芊胸中怒火虽仍昂然,可旁人毫无反应,针锋对不上麦芒,这气也就稍缓了些。

        她也看得出来解明嫣心中苦痛已臻极点,绝不是阴谋败露时应有的反应,显然也真的被石渐蒙在鼓里。

        只是解明嫣与石渐关系不同,石渐把她这枕边人都骗了,甚至连临走之时都全没想要带她一起走,就算没说什么伤人言语,但那种被当成陌路人的感觉才更可怕,到现在还满溢解明嫣心头,也怪不得她哀莫大于心死。

        势已至此,邵雪芊虽知收剑才是正确的,偏偏骑虎难下,握剑的玉手微微发颤,锋刃滑动处在解明嫣颈中已微见殷红,直到此时,吴羽那平淡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收剑吧,夫人……先前三……解夫人对杨姑娘的关切绝非假冒,夫人与她一同关切杨姑娘的种种,想必夫人也看在眼里,何况石爷逃走之时,一点没有顺手带离解夫人的想法,显然从一开始就打算牺牲解夫人了……”

        “你……你胡说什么?”

        听吴羽开口,邵雪芊虽知他是为了给自己个台阶下,何况其言种种,她也不是不知,但听到吴羽为解明嫣说话,再看到解明嫣神态痴然,直到听吴羽说到石渐之时,才似稍稍回了回神,两行泪水流了出来,可怜兮兮的我见犹怜,邵雪芊心下不由暗涌醋意。

        若论美貌,解明嫣虽不若自己,也是冰肌玉骨的美人儿,石渐既然逃离,怡心园入姬平意掌管之下,解明嫣身边再无护卫,以吴羽的手段,要弄她上手真如反掌之易,心下的火越发爆燃起来。

        “身为枕边之人,对石渐的种种行动,怎可能诿为不知?”

        越说越是激动,邵雪芊连声音都挑高了起来,尤其当吴羽踏前一步,拇食二指轻捏住她直指解明嫣颈上的长剑时,那气火更是爆发开来,两行泪已夺眶而出,“就算今日事她真不知道,可难道石渐所做的那些事,她就真的一概不知吗?哼,你吴羽不是栖兰山庄的人,哪里知道雪芊家破人亡之时的感受?哪里知道雪芊被背叛时的感受?又哪里知道雪芊被逼落崖,险而险之才挣回命来,又怕亲人出事的那种感受?”

        捏着邵雪芊不住颤抖的长剑,吴羽轻轻地调整着呼吸,只任邵雪芊怒吼发泄。

        幸好邵雪芊怒归怒,弄得大厅内全然只剩她的怒吼声在迥响,可手中长剑仍保稳当,否则他一双空手,又不能当真出力伤她,要制住邵雪芊长剑可是难上加难呢!

        好不容易等邵雪芊一通火发过,虽仍气得脸红耳赤,声音至少稍稍恢复了些平静,他才开了口,“夫人的感受……在下自是难感同身受……”

        “这当然!你又不是雪芊,雪芊被背叛、被重伤、又七上八下害怕的心,你如何能懂?”

        “在下虽是不懂,”

        不理声音又变得歇斯底里起来的邵雪芊,吴羽的声音缓缓而动,在邵雪芊最激动时,这等声音自是火上加油,但邵雪芊一股气已发了出来,虽仍气怒难挨,心情却已渐复平稳,他平缓的言语,正起了引导平复之用,“但夫人的心情,便在厅中……还是有人懂的。”

        “谁?你说是谁?”

        捏着长剑的手指依然不放,只是小指轻轻竖起,邵雪芊顺着吴羽手指望去,竟见他所指之人,便是瘫倒椅上、失魂落魄的解明嫣,此刻的解明嫣虽稍稍回了魂,对横陈颈上的长剑却仍是没有反应,只呆呆地望着她,美目无神,那模样说不出的可怜。

        本来邵雪芊的心情已渐渐平复,见她如此模样,又想到了先前彼此亲若姐妹的情景,心下一软,握剑的手登时松了开来。

        偏偏吴羽也正观望着邵雪芊的神情,见她玉手一松,默契十足地也松了手,长剑登时匡哪一声落了地。

        邵雪芊也没理那剑,眼中只剩下解明嫣那柔弱可怜的脸孔,本来她就是极重情的人,石渐逃离之时又没把解明嫣一并带走,想来吴羽所言也是,多半她也真被蒙在鼓里。

        她扑过了身子,一把将解明嫣搂住怀中,微颤的樱唇好不容易才张了开来∶“好明嫣……可苦了你了……”

        “姐……姐姐……呜……”

        本来泪水已下,解明嫣给邵雪芊这一搂,心情激动之下,泪水更是滚滚而来,伏在她怀中只知掉泪,“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呜……”

        “别……别说了,”

        搂着解明嫣,邵雪芊只觉心下好苦,但怀中的她娇躯冷然,显然石渐叛盟对解明嫣的打击甚大,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过来,就算自己解了她穴道,只怕解明嫣也逃不走。

        她一边轻拍着解明嫣粉背,一边鼻头一酸,泪水也汨汨而下,两女相拥而泣,登时令厅中气氛哀然,再没有强敌毙命的欣喜,“好明嫣……姐姐相信你确实不知道……哎,可他为什么……为什么这样?难不成……难不成权力竞逐,真有这般诱人吗?呜……”

        见两女相拥悲泣,慢慢走了进来的祝语涵见到厅中景况,握剑的纤手不由紧了紧。

        她虽不识死者,但见那人一身黑衣,服饰与外头的影剑门人相去不远,也想得出必是方才苦战之间,趁隙冲进厅来的黑衣人,虽想得到厅中高手云集,那黑衣人纵是影剑门的首脑人物,单枪匹马应对多人,想必也讨不了好,却没想到厅中种种,竟似没有多严重的动手痕迹,更连石渐都不见了?

        “外头状况如何,还请少夫人赐告。”

        见姬梦盈等旁观者也沉浸在那悲怆的气氛之中,吴羽微微摇头,转头见姬平意虽是眉宇微见悲意,却像是已恢复过来,只忍着不想先开口,这才先问了。

        “敌首已死当场,另外逃了个敌人,外头……想必也已经解决了?”

        “是,”

        微微颔首,虽说祝语涵已是栖兰山庄的少夫人,但一来有邵雪芊这长辈在;二来她也看得出来,吴羽这人言语虽称有礼,但邵雪芊却颇尊重他的意见,姬梦盈对他更是敬意不减,全没当成下人,以致姬平意对他也不敢怠慢,当日君山派之战,靠着此人运筹帷帐才能大胜黑道联盟,亲眼见识过的她自不敢轻慢,“敌人残部已然全歼,死了约计四十余人,我方战死者二十,轻重伤者也有三十多人,早先令夫人请来的大夫正在诊治,多半都非致命,该可救得下来。

        “只是有件事奇怪,在激战之中,当那黑衣人离开战线冲入厅后,另个黑衣人也随即躲到厅外,语涵原想追击,却是分不开身,”

        见厅中不只石渐消失,连金贤宇等远雄堡人也一个不见,祝语涵柳眉微皱,话语间却没有稍缓,“过了一会儿那黑衣人却退了回来,领着大约三十多人迅速退离战场,被抛下的人一时愕然,语涵这才能反败为胜,若非有此变故,战况仍是难料。”

        “有这等事?”

        听祝语涵低声扼要地说明了外头战况,姬平意也吓了一跳。

        虽说敌人分裂对自己这边有益无害,即便刘濠、石渐为己方所算,但以双方的实力相比,要在这儿全灭敌人,也算得上痴人梦话。

        但想到敌人成批退了一半,如此有组织的撒退绝非兵败如山倒之象,若能与这些人会合,以石渐的头脑和武功,想要东山再起并不为难。

        此人智计过人,若非轻视自己这晚辈,吴羽又在他意料之外,算计于他并不容易,这回虽胜下次未必重复,也怪不得姬平意紧张。

        不过转头一见,吴羽神态平和如常,姬平意虽不知他是成竹在胸,还是只摆着平静的脸好稳定士气,却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沉稳,紧张的心也稍稍平息了下来。

        他望了一眼还在与解明嫣相拥而泣的母亲,轻拍怀中杨柔依粉背,放轻了声音,“吴兄你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我所猜不差,影剑门内别有伏流,石渐此去也不知有没有办法东山再起?”

        吴羽冷冷一笑,垂首望着地上已死得透了的刘濠,“石渐能不能逃出生天,逃出后的他是否能够掌控影剑门的人马,此事等金堡主他们回来,大伙儿再合计合计,总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整理怡心园防务,石渐已然败逃,怡心园一时无主,少庄主还得多加偏劳一番。”

        “喔……”

        听吴羽这一说,姬平意忍不住把目光移向解明嫣,心下却不由乱想起来。

        原本在吴羽验尸之时,他发现尸首有问题,暗中将此事与杨柔依商量,让杨柔依柔肠百转之间,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配合于他,才有今日对刘濠的一击得手;可昨夜与吴羽通气,确定双方计划配合之时,却发现此人对自己隐伏的杀手竟似早有所觉,他本顾着应付强敌没有多想,可现在心一松下来,却不由想到,难不成吴羽布局深远,早已准备好要利用此点扶自己上位,将怡心园也吞下来?

        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胡思乱想,一来解明嫣的性格他也知道,绝不可能主掌怡心园;二来太史轩与司徒祥之死他虽未亲见,但全极中重创之下,拼尽全力一举格杀饶千羿时,姬平意正在一旁,事后仔细想想,便推知饶千羿本非无处可逃,却被吴羽似有意若无意间挡住了逃脱之路,才迫得硬接全极中的狠手,难不成……这也是他剪除石渐羽翼,好让自己顺理成章掌权的手段之一?

        若真是如此,只怕医庐一战中太史轩与司徒祥之死,其中也隐有黑幕。

        只是姬平意也不是笨蛋,自然想得到太史轩等人都是石渐爱徒,石渐的策谋可能瞒过与邵雪芊姐妹情深的解明嫣,却不可能将自己的徒儿全部瞒骗,说不定太史轩等三人便是他的帮凶之一。

        若非吴羽先下手为强,借机一剪除三人,别说自己无法掌控怡心园防务,说不定刘濠还不必单枪匹马杀入,而是率领全军攻入厅中,恐怕元凶就算为自己所算,有太史轩等人相助,厅中胜负也非眼下这般彻底。

        心下微微一颤,想到若非三徒接连死亡,只怕石渐也无须借闭关之机,亲身去与影剑门之人联络,有他留在怡心园,便不说有他暗中排布防务之事,要守住可不是那般容易,光只他的存在,就让吴羽不可能有空在棋盘上暗下药物,制住石渐最令人难以抗衡的“洪涛无尽”强功。

        若这也是吴羽早先布局,那此人心机之深、布局之远,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了。

        心中正自乱想,姬平意眼角一偏,却见祝语涵柳眉微皱,目中满是疑惑,这才想到方才祝语涵不在厅内,对石渐的阴谋全然不知,甚至连地上伏尸之人是刘濠而非杨梃也不知情……

        想到此处姬平意背心不由冷汗直冒,自己昨日虽已暗中嘱咐过祝语涵,激战之中必须当心敌人化妆成石渐的模样偷袭暗算,毕竟对方对“洪涛无尽”之功也非无知,可也不知道她听懂了自己真正的话意没有。

        想到若石渐不是逃之夭夭,而是混入战圈,躲到祝语涵身后偷偷一击……他可真吓得狠了。

        “语涵,是这样的……”

        伸手轻拍杨柔依,着她去安抚正悲从中来的母亲,姬平意转过头来,低声向祝语涵说明方才厅中种种,只听得祝语涵眉目微蹙,难以想像其中竟有此等阴谋;幸好她虽也不喜被蒙在鼓里,可深知轻重如她,总没有像邵雪芊那般生气,只皱着眉头听完了姬平意的解说,这才轻轻地吐了口气,“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要语涵千万当心,其中竟有如此缘由……”

        “平意……”

        还没来得及听祝语涵的感想,姬平意与妻子的恳谈猛地被打断了,他转过头来,却见双目红肿的解明嫣膝行到自己身前,竟是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双手抚膝低低垂首,声音中还带着低泣之意,“明嫣……明嫣求你一事,请……请平意你务必答应,算……算明嫣求你了……”

        “三姨你……你先起来再说,”

        虽说证明了石渐是阴谋者,而石渐逃后解明嫣必不自安,也不可能再像以往一样如长辈般管教自己,但眼见她跪在自己身前,姬平意一时间也真慌了手脚,伸手去扶她偏偏解明嫣又不肯起来,慌得姬平意脸都红了,却见解明嫣身后的邵雪芊虽已在姬梦盈与杨柔依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望向解明嫣的目光却颇为复杂,完全没有方才相拥而泣时那般真情流露,他想想也知道解明嫣的希望是什么,“这样跪着不好……平意实受不起这个礼……拜托……”

        “不……明嫣先求你答应这件事,才能起来……”

        解明嫣跪着,泪水直流而下,姬平意慌了手脚,他可没想到这三姨的眼泪这般多,方才与母亲相拥而泣,后头自己还向祝语涵解释了这么久,没想到她的泪水还没哭干,偏偏母亲似不肯直接拒绝,反而把这问题丢给了自己,难不成这就是邵雪芊想报复自己这做儿子的,连母亲都蒙在鼓里的报应吗?

        “算明嫣求你了,平意……”

        “关于……关于三叔的处置,平意实无法轻放,”

        猜得出解明嫣想求的是什么,姬平意摇了摇头,“毕竟三叔所害之人,除了四叔外还有五叔,就算柔依已亲手诛了真凶,可远雄堡那边……金堡主要怎么处置此事,平意却干涉不了……毕竟五叔还有朴堡主之死,三叔也逃不过责任……”

        嘴上提到此事,姬平意心下微震,眼睛迅速地朝吴羽瞥了一眼,后者却是平静一如往常,丝毫没有动容,可姬平意却知自己所想,多半也切中实际。

        本来他以为朴锺瑞既掌远雄堡,立时便摆出叛离的姿态,因此石渐才刻意闭关,联络影剑门之人袭杀朴锺瑞;但后来想想,朴钟瑞的背离仅有其心未有其形,石渐下手未必有这么快,加上远雄堡因此回怡心园,对影剑门的反攻反而多了一层阻扰,若想到朴锺瑞也可能是石渐的另一个暗桩,那暗杀之事……怕也可以想像因由了。

        “明嫣不求他能全身而退,只求……只求看在几十年兄弟的分儿,废了他武功为罚,别伤他性命,好吗?”

        泪水已爬了满脸,解明嫣眼前一片模糊,哀凄之声迥荡厅中,“若能如此,明嫣愿代表怡心园,从此后投入栖兰山庄门下,甘心奉平意为主,这样好吗?平意……明嫣求你了……”

        “这……”

        听解明嫣哀声柔婉,姬平意也不由心伤,毕竟石渐虽包藏祸心,可解明嫣对自己向来不错,如今见她满脸泪痕、哀声悲婉,他也心生不忍;但石渐所为兹事体大,非只栖兰山庄一家之事,即便杨柔依可以放过这害死杨梃的凶手之一,远雄堡金贤宇也未必饶得过他。

        更何况看邵雪芊的表情,姬平意也知道母亲满心的不愿意,只是不想这般残酷地打碎解明嫣的希冀而已。

        求恳的一眼望向吴羽,却见后者双肩一耸,满脸无可奈何之策,姬平意虽也知道两全之策难寻,但看连这机谋百变的人物都举手投降,断了最后希望的他,面对跪地苦求的解明嫣,一时间也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打个眼色,着妹子与祝语涵过来扶人,杨柔依那边却是不敢求了。

        偏偏解明嫣似是打定了主意,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一时间闹的场中数人甚为尴尬,却是无法可管。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响起,姬平意赫然抬头,才发现金贤宇不知何时已到了大厅门口,原本跟他一起追击石渐的两个师弟,却是一个不见。

        姬平意心想这下糟了,没想到石渐这厮实力如此惊人,被药物克住元功,远逃之中竟然还能反攻金贤宇等人的追击,金贤宇那两个师弟就算实力不如他,好歹也有全极中六七成真传,三人合力竟连个受创深重的石渐也拾夺不下这还罢了,可这血债却是债上加债,如今便是他想答应解明嫣的请求,这话也说不出口来。

        见姬平意突然变色,解明嫣转过头去,泪水盈眶的目中模糊地看到金贤宇身影,虽说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可见金贤宇的师弟都不在场,也似发觉了什么,张口结舌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可怜的模样,让邵雪芊终于忍耐不住,冲上几步来扶住了她,想着即便石渐估恶不俊,解明嫣至少还不是那样的人,就算自己要把石渐千刀万刚,总也不好伤了这好姐妹的心。

        “金堡主前往追凶,不知结果如何?”

        打破了沉默,吴羽竟先开了口,一听这话解明嫣哀心更重,心想着金贤宇孤身而回,两个师弟都不见踪影,明显是失败而归,也不知是丈夫还有余力,以一敌三犹能得胜而走,还是另外还有安排?

        可吴羽这般直截了当的询问,以金贤宇的性子,对石渐的恨意只怕更深,这样下去即便自己劝得姬平意回心转意,可远雄堡与石渐却结下了死仇,彼此间的仇怨怕更是没完没了,偏生她哀苦之下,却连阻止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心下发慌。

        解明嫣想到的事,邵雪芊等人自然也想到了。

        姬平意不好表示意见,邵雪芊这一眼瞪的却是理所当然。

        要如何对付石渐还可商议,你现在却问的这般直截了当,摆明了要引发金贤宇的怒火,无论他当上堡主后会否识得大局,这般问都绝非好事,偏生吴羽已问出了口,此时要岔开话题实在难了。

        何况她自己也想知道,石渐这厮究竟是如何脱身的,也真不好插进旁的话题去。

        摇了摇头,神色很是古怪,见解明嫣跪在姬平意面前,想也知道她在恳求什么,金贤宇竟有些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开了口∶“石……石渐那厮已死,本座两个师弟正运尸首回来……”

        “什么?”

        听到金贤宇这话,邵雪芊大吃一惊,方才石渐运掌偷袭竟是不敌姬平意,由此便知辛婉怡配的药有多厉害,可无论如何,以石渐的武功才智,即便重创在身,光靠金贤宇等三人,要败他或许可能,要杀他却是难上加难。

        若非知石渐这回败的窝囊,想必不会有什么预设的后路,加上金贤宇等三人与她之间的关系,比之向来狂妄自大的全极中也好不到哪儿去,换了追击的是姬平意或者吴羽,只怕邵雪芊就不会在大厅干等,而是主动追上去,好让彼此间有个照应。

        加上金贤宇表情古怪至极,一点没有大获全胜、得报师仇的欢欣鼓舞,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发生的异态般,邵雪芊惊讶之下不由好奇心起;难不成石渐之死,幕后还有别情?

        她望了望眉目一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的吴羽,心想石渐之死,不会又是他在后设计的吧?

        “恭喜金堡主为令师报此大仇,”

        举手一揖,吴羽容色平静,只是目光中却有一层难以抑制的兴奋神色,看他那模样便知,这人打从心里不相信金贤宇有置石渐于死地的手段,这话……也不知该不该算是反话,那模样让旁观的姬梦盈差点忍俊不住,若非心知现在绝不是笑的时候,旁边的祝语涵又死命牵住小姑的衣袖,着她平静下来,只怕还忍不住哩!

        “想必令师在天之灵,也会很高兴有金堡主如此高徒……”

        “不是本座下的手,”

        虽看得出吴羽口不对心,也不知暗里腹诽自己什么,但方才眼见之事着实蹊跷,金贤宇回来的路上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端倪,只能回来找吴羽出主意,一时之间也顾不到与他计较这等小事,只皱着眉头,将所见之事和体托出,“本座追击石渐,就在将近追到的当儿,却见旁人暗伏得手,石渐身受乱箭而亡;只是当本座赶到的时候,却见杀手正收拾现场,从衣着和行动来看,分明是影剑门的门人,可惜逃得够快,没能够擒下几个来逼问……”

        还来不及发问,只听咚的一声,解明嫣竟已昏倒地上,慌得邵雪芊也顾不得向金贤宇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与姬梦盈、祝语涵等人七手八脚地将昏倒的解明嫣扶到椅上,又是谄人中又是送姜汤的,好不容易才弄醒了她。

        可看清醒后的解明嫣那般失魂落魄的惨样,甚至连邵雪芊都不忍再逼问金贤宇之事,生怕解明嫣心情激荡之下,也不知会弄出什么状况来。

        “依本座初步看尸首的状况……”

        虽说邵雪芊不忍开口,但在场的偏偏就有个不识时宜的家伙在,见邵雪芊等人一团混乱的急救结束,解明嫣已醒,眉目紧皱的金贤宇又开了口,还向后张了张,显然在想运尸首的师弟们怎么还没回来?

        “影剑门所备下的都是弓箭手,虽是木质箭头,但木质甚坚,配上强弓,威力却不逊于利兵,尤其那箭头……可都是血蟾木所制;怪不得石渐碎不及防中箭之后,对后面的乱箭再无抗御之能,只能呆呆的在原地等死,任杀手乱箭射成了刺蜻……”

        没想到此人如此没有眼色,明知解明嫣听不得石渐的死讯,竟还刻意将眼见种种说的活灵活现,甚至不管解明嫣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偏生邵雪芊骂又骂不出口。

        金贤宇虽是晚辈,可好歹也已继任了远雄堡主,何况全极中一系的弟子,除朴锺瑞外,都是这等不会看场合说话的人,虽说心中甚恨,其实她也早习惯了。

        咬了咬牙,邵雪芊挥了挥手,让女儿和媳妇将人送到内厅里去。

        “原来如此,”

        见解明嫣去的远了,吴羽嘴上噙着一丝笑意,等到姬梦盈和祝语涵出来了,这才接了口,“怪不得影剑门的人退得如此奇怪……看来马轩早有自立之心,在毁血蟾木时刻意玩了一手李代桃僵,暗地里藏起了一棵,用那血蟾木制成长箭,趁隙暗算石三爷得手……怪不得在医庐现场,在下看那残株毁坏时有一棵似是被腐蚀的特别快些,原来那就是马轩搞的鬼,暗地里留了一手……若非如此,说不定那时在下还来不及赶到医庐,血蟾木就已经被影剑门给全毁了。”

        “偷天换日藏起了一棵,再用血蟾木制的长箭暗算石渐得手,马轩这厮的心计也确实诡谲深远……”

        口中沉吟着,金贤宇似还在消化吴羽的猜测,却没想到旁人望向他的目光可没多好看。

        当日将血蟾木运回怡心园后,在辛婉怡研究该怎么用血蟾木克制“洪涛无尽”功夫的当儿,全极中便一直关心着研究的进度,与金贤宇等弟子无时无刻地绕在辛婉怡旁边,惹得饶千羿白眼大放送,一点没有保留;毕竟众人虽知这研究关乎能否对付敌人,但只要想到石渐才是练“洪涛无尽”的元祖正宗,任你再关心,表面上也得避避嫌,也只有全极中这极无眼色的家伙,才会毫不掩饰自己的用心,摆明了是想学学该如何对付石渐,也难怪旁人要白眼相对,没有好脸色了。

        全极中如此,一直跟他身旁的徒弟自然也不会放过这般好机会,金贤宇与朴锺瑞也是一直在辛婉怡的四周晃来晃去,把那研究进度掌握了十足十;只是在吴羽的嘱咐下,辛婉怡在怡心园的研究原本就是应付石渐的障眼法,全极中等人自难掌握其中精髓,最多知道若被血蟾木所制的兵器所伤,“洪涛无尽”的功力至少得削弱两三成,只没想到马轩竟也掌握到了这等情报,也不知是自己研究发现的,还是从怡心园里暗地探得的消息。

        仔细想着想着,金贤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虽说接任了远雄堡主,但心计本就是远雄堡众人最弱的一环,加上他接掌不久,要培养心机城府的时候还不够,想靠自己掌握这阴谋的来龙去脉,一时间还是力有未逮,偏生师弟们还不回来,穷极无聊之下,也只有不耻下问了∶“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诡谋,想必姬夫人、姬少庄主和少夫人们都很想知道,吴羽就不必卖关子了。”

        “其实这也不难想像。最启人疑窦的,就是血蟾木何以能留到在下等人赴医庐之时……”

        吴羽淡淡一笑,“以石渐对血蟾木之顾忌,照说趁在下还未到医庐之时,就该先通知影剑门毁木了……可在下却还是赶得及,原因就是马轩除了想自己保留一棵血蟾木用以研究外,还想刻意留下一棵给我们,好让我们研究出解方再跟石渐拼个两败俱伤,他再看看能否拣到便宜?怪不得那时影剑门要出手杀司徒祥和太史轩,马轩的打算就是将血蟾木留给我们的时候,趁机削除石渐羽翼……”

        “莫非……”

        听吴羽讲到司徒祥和太史轩,却没有说到在那役中同样战死的李起俊,金贤宇细细一想,面色不由发黑,话语中也带起了怒气,“莫非害死本座李师弟的,不是影剑门的贼人,而是太史轩和司徒祥这两个畜牲?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两人可真是死得好、死得好啊!”

        听金贤宇这一说,众人便即了然,想来当日出手击毙李起俊的不是影剑门中人,而是太史轩与司徒祥联手,两人的“洪涛无尽”都有石渐的四、五分火候,给两人联手一击之下,从伤痕来看这一招的威力自是不逊石渐多少,加上心下又全无准备,即便是全极中挨这一下也是不死带伤,更何况功力远逊的李起俊?

        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出手暗袭得手的两人,只怕怎么也没想到接下来就轮他们自己被影剑门暗算身亡了,这现世报……来得可真比想像中还快上许多。

        “只是……”

        虽说想到被暗算的自己人,金贤宇便不由怒火中烧,甚至想转身出去,赶在石渐的尸体还没运回来之前好生毁尸泄愤一番,但他也非笨人,马上就想到了吴羽这番推论中的破绽,“只是马轩武功虽高,人又深沉,可他向来对杨……杨四爷服气之至,若刘濠这厮化作杨梃领袖影剑门,马轩怎有可能对他来个窝里反?难不成……他也早就知道是刘濠假扮的,却又不明说?”

        “可能性很高,”

        点了点头,吴羽冷笑了几声,“杨四爷一手训练影剑门,身为影剑门领袖的马轩对他自然知之甚详。刘濠虽说身形与杨四爷相若,加上杨四爷向来不喜说话,若蒙了面外表可以装得十足十,但以马轩对杨四爷的认识,加上练掌者与练剑者行动与习惯之间的差异,刘濠或可骗他一时,却骗不了永远;只是此人也真是深沉,让我们与刘濠、石渐两败俱伤,再暗下杀手对付石渐,这一仗我们虽是胜了,但马轩却也趁机将影剑门纳入掌中,也算不得谁胜谁负……”

        “吴兄的意思是说……”

        听吴羽这一分析,姬平意不由一震,险些连声音都发起颤来,旁边的祝语涵也不由暗凛。

        原本她以为吴羽和姬平意暗中设计,让刘濠和石渐这两大元凶不只现形,还大大吃上一亏,栖兰山庄灭门的凶手全已伏诛,哪里想得到这番精心设计,说不定早在旁人算中?

        可想到石渐之死,还有影剑门那令人百思不解的行动,吴羽这推论虽奇,却是甚合符节。

        “不错,这一仗我们是赢了,却是赢得甚险,若非少庄主设计精妙,让杨姑娘一举重创刘濠,迫得再无胜机的石渐不得不逃之夭夭,无法继续强撑,只要厅中的战况再拖得片刻,又或我方的损失再重一些,说不定马轩便能诡计得逞,坐收渔翁之利,一口气把刘濠、石渐再加上我们都解决掉,让影剑门一举吞并威天盟,此人心计之深、谋划之远,着实令人难以想像……”

        摇了摇头,虽说姬平意与杨柔依的谋划吴羽早猜到几分,才敢赌这时间差解决对手,而他也早做下准备,一旦当真动手,即便拼着被旁人看穿他便是当年段翎,他也要全力以赴,数招之内解决强敌,但想到此仗胜败只在毫厘之间,虽说已经确定自己赌赢了,背后也不由冷汗直流。

        “是……是吗?”

        虽说吴羽这话是在称赞自己,姬平意却高兴不起来,他原本只把石渐与刘濠当作强敌,一心以为解决了这两个父执辈的敌人,便是万事大吉,却没想到自己的筹谋还是不够全面,差点让马轩渔翁得利。

        只是看吴羽的模样,显然自己的计划也瞒他不住,说不定他早准备好应对马轩可能的举动,想到自己与他的差异如此之大,姬平意原本渐渐涌起的自满之念,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

        不过听到这话,邵雪芊对吴羽的目光却更带不喜,不只是吴羽这人早知这一仗赌博的成分甚大,还拿自己家人来赌这一把,加上当日从医庐回来之时,以吴羽的才智,只怕尸首未到,他就已经猜出李起俊身亡之因,亏他还能耕出那般离谱的理由,把自己唬得一愣一愣的!

        想到当自己为了敌阵中有强敌而伤透脑筋的时候,他竟在一旁暗地冷笑,这火气便怎么也压不下来。

        只是现在总还是谈论正事的时候,即便她心中对吴羽再有万分不悦,也不会选这个时候发作,何况石渐与刘濠虽死,但马轩的影剑门却未必是栖兰山庄的友方,光想到栖兰山庄先前被影剑门所杀害的人员,邵雪芊便一心怒火,她一边强抑着火气,一边思索着马轩的种种行事,良久良久才开了口∶“看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绝非胡言,石渐诡计暗算兄弟,可没想到自己也在他人算中……只是马轩退得虽快,死在外头的人马也不少,对影剑门的实力也算得上不小的打击。”

        “夫人说的是,”

        听邵雪芊这一提,金贤宇不由点了点头,方才在祝语涵的指挥之下,虽然怡心园与远雄堡的联军确实挡住了影剑门的强攻,令影剑门损伤不轻,但影剑门高手不少,威天盟一方若非占尽地利,又兼影剑门临时退了一半人,剩下的人军心受挫,这一胜可真难拿下。

        可此役虽胜,门下的损伤也是不少,他对影剑门自无好感,“强敌未去,接下来的仗还有得打……”

        “是啊……”

        听得出金贤宇的弦外之音,毕竟石渐和刘濠虽去,但马轩这厮却还健在,影剑门的实力便损折近半,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被这人杀个回马枪,说不定威天盟便要转胜为败,现在可不是远雄堡扶灵回堡的时候。

        邵雪芊点了点头∶“大仇虽去,强敌当前,非是我等闹意气之日,待金堡主的师弟们运回石……石渐的尸体,我们便在此处让众人尸首入土为安,尘归尘、土归土,同时也讨论一下,该如何重申前盟,大伙儿团结起来才好应对,金堡主可赞成?”

        “这……”

        听邵雪芊这一说,金贤宇不由有些踌躇,虽知必得团结,但他身为远雄堡主,万事都得先为远雄堡打算。

        石渐已死,怎么对尸首倒是小事,但若让尸首全在此处殓葬,接下来威天盟的主导权只怕就要落在姬平意等人手上;只是若没有邵雪芊等人相护,远雄堡硬要将会盟之事拉回远雄堡举行,首先就得担心被影剑门各个击破,权衡轻重之下,他也只能让步了。

        “姬夫人所言甚是,但怡心园是石渐那厮的巢穴,若将先师殓葬于此,本座九泉之下可无脸去见师尊,”

        虽知自己非得让步不可,但金贤宇总还是得搏上一搏,“影剑门损折过半,一时半会之间想来无力再犯,我等正好趁此重建基地,自怡心园向东三十余里的归离原,地形甚是险要,不若我等在此重建威天盟,也将本堡人马移屯此处,待得影剑门恢复实力之时,威天盟的新基地想来也已建成,到时候任马轩有三头六臂,想再犯威天盟也得惦量惦量,诸位认为如何?”

        “如此……也是甚好,”

        知道金贤宇的打算,若将远雄堡的人手全移屯归离原,光论人马远雄堡订占了大半,到时候要抢主导权,金贤宇的机会也大些;但强敌在前,不是!

        gJ窝里反的时候,何况此役之中自己一方建功甚大,以姬平意的功劳和吴羽的诡智多略,要主导威天盟想必不是难事,这么点小事自己就不用跟晚辈计较了,“移屯之事就由平意与堡主共同处理,雪芊等人暂留怡心园,以为漪角之势,此事无论如何得赶在影剑门恢复实力前完成,还请诸位多加努力。”

        冷眼看着邵雪芊与金贤宇的讨论,吴羽暗地里摇了摇头。

        若影剑门当真损折过半,说不定自己这边还真有时间重建基地;但方才趁着众人急救解明嫣,再把她送入内厅的当儿,吴羽已偷偷跑到外头,勘查了留在此处的尸首。

        影剑门的人马虽被留下了一半,但遍地死尸之中,却有一大半练的都不是剑法,仔细想想也只剩下一个可能性,就是影剑门中也分成两批人,一批是原有的好手,另一批则是石渐暗自训练,又或暗中招募的高手们,而这边的尸首多半都是后者。

        想想这样也才合理,石渐以智计闻名,可不会笨到把希望都放在马轩所领的影剑门旧人身上,不然其霸业岂不全得靠刘濠?

        暗地里蓄养高手,不只是石渐暗留的杀手,更是制衡马轩的手段,一开始对栖兰山庄动手的,多半就是这些人;只是他的徒弟们接连死于非命,让石渐无法遥控这批高手,才给了马轩可趁之机,不只使得他们战力减弱,还让马轩有借刀杀人的机会。

        只是马轩这一回虽是全身而退,影剑门的实力也保留了下来,但威天盟的损伤没有他想像中那么重,多半马轩也没这个胆把好不容易才掌握住的人马拿来突袭威天盟,接下来就看是威天盟先重建完成,还是马轩先招兵买马、重建势力。

        不过敌人既然暂时无反击之力,他也不用当这乌鸦,就让邵雪芊好生沉浸在大获全胜的欢欣里吧!

        拉过姬平意暗中嘱咐了几句,让后者一时面色凝重,良久良久才点了点头,吴羽知道接下来没自己的事了,该放松时就好生放松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