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谷。
“沐公子?”
沐文宇张开眼睛,先入目的是扎眼的阳光,然后则是小玉好奇的小脸。
为何以前不觉得阳光如此强烈?
全身衣服几近为汗水所湿透,这是他以火为主的五行气剧烈行功后的迹象。
小玉细看着他额上的汗水,担心的问道:“沐公子你……没事吧?”
沐文宇回过神来,这时才想起自己是静坐了一整夜运功,并进入了禅定的状态,清儿却已是芳踪杳然,站了起来,发觉竟没半点血气不通之感,看来自己的身体在玄女气的打造下又进步了,边抹汗边道:“放心,我不单没事,而且比以前还好了不少。对了,为什么你会来这里找我呢?”
小玉看来心情颇佳,微笑答道:“是清姊姊告诉我的。柳师姊、施师姊和颐真姊她们在小楼上等你。”
她虽是婢女,但随李颐真入五行庄门后,辈分上还是与李颐真看齐。
自经过与俞苍龄一战后,她对这位少庄主有了更深的认识,也添了一种尊敬和倾慕之心。
他似与众人都保持着一点距离,但在面临危机,他对众人的安危却是非常关心的,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拚。
沐文宇没有细心留意她的神情,随着她步向山岭上的小楼,边走边问道:“爹和清儿到那里去了?”
小玉思索道:“小玉也不知道哩!庄主他很早已经离开了,文清姊和卓师姊似随着他去了。”
沐文宇叹一口气。
这几天沐清儿一直待在他身边,对沐文宇来说,已成了生命最重要的部份,有她在身旁,感觉总如沐春风,这刻她骤然不见,难免令他有失落之感。
“劳燕分飞、双鸟失群;重逢之日、双喜临门”
这是清儿临别说的一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呢?
小玉偷望他一眼,道:“公子你为何叹气呢?不舍得文清姊姊?”
她这句话听得沐文宇心中一声闷雷,随口答道:“我在想清儿这丫头也是时候嫁人罢了。”
说罢自己心中也是一惊,的确,如果爹将清儿许给别人,他凭什么去阻止呢?
小玉“哦”的一声,却没察觉他的异常,自顾自的道:“文清姊姊是小玉见过最美的姑娘,连小姐也给比了下去啊,又温柔又善解人意,和她说话总是那么有趣。嗯,不过我却没见过能配得起文清姊姊的男人呢。”
沐文宇听得呆了起来,想不到小玉与清儿相处短短数天,已对她有如此良好的印象,难怪五行庄上下,无一不疼惜这个小师妹了,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小玉见他没说话,脸蛋转了过来望着他笑道:“如果沐公子和文清姊姊不是兄妹,一定会是良配呢!”
沐文宇暗叫了声“我的天啊!”,强笑道:“谁娶了这丫头,只怕将要吃不少苦头。”
他不喜欢掩饰自己的情绪和秘密,但事实上却不得不这样做。
见她一脸不同意,忙岔开道:“那颐真和小玉呢?爹安排了些什么任务给你们?”
小玉罕有的神秘一笑,道:“公子很快便会知道了。”
她的这种语调,却唤起了他心中王若凝的印象。
劳燕分飞,是否指他和若凝这对失散鸳鸯?双鸟失群,是否指他和清儿这双原是同巢的兄妹?
为什么若凝总是不如清儿般,可以盘踞在他心中,教他牵肠挂肚呢?
她的恬静温文,难道真的及不上清儿的灵动活泼吗?
侠剑庄。
广大的内堂中人声鼎沸,王夷州坐于正中,坐右列首席的是女儿王云真,坐左列第一席的则是门人之首、大师兄乐镇良。
其后的全是庄中重要领袖,次一级的都只能站立。
这次的聚会谈的全是李氏六宗、巫月教等几个影响力较大的派别的动向,以及庄门统属的一些城镇中的事。
前朝亡后,六宗的领地外的诸城一直是处于各自为政的局面,一直到四大庄的崛起,据城治民,强化了交通联系,情况才渐渐改变过来。
巫月教以最初十人之众,在五十年来,教众积聚至近万人,这股势力是不容忽视的。以月为教,崇拜“圣月”,此教为始作俑者。
此教的领袖擅长玩弄政治手段,既懂收买民心,又懂得利用暗杀、离间等手段,瓦解与之对抗的帮派,创教者宋雪璇据说为前朝嫡系之后。
其中最厉害的,就是此教擅长挑选和训练有潜质的少女,练成后利用美色和手段安插到各地成为棋子,这些女子极善隐藏身份,即使以侠剑庄的人力物力,仍感无可奈何。
“听说南海一带新近发生水灾,灾民被巫月教的人劫官库派粮救济,这些家伙确是聪明,这种做法既不费它半点钱粮,又可从灾民中吸纳有用的分子。”
“有传巫月教已选定了六宗其中之一作为其扶助的对象,如果属实,我们恐怕不得不先发制人……”
“巫月教今次显然有心挑战我庄,有关梦月的婚事……”
王云夕立于王云真的身旁,神色却有点憔悴,似是为了梦月的缘故。
耳内忽传来乐镇良的声音:“有关梦月的婚事,嗯……我认为还是在五行庄举行较宜。一是我庄现处于较紧张的形势;至于第二个原因……”
王云真望了弟弟一眼,接下去道:“则是庄中很多人对这门亲事感到不满,对吗?”
乐镇良道:“可惜很多后生之辈对庄主的用心良苦不甚了解,认为这是一桩政治交易,更觉得梦月则成了棋子般的角色,唉!毕竟在庄门之中,对梦月有意者实在太多。”
王云夕心中一痛,然后感到一双细柔的手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清秀端丽却充满英气的玉容上带着个淡淡的微笑,似在告诉他要放开怀抱。
王云夕只能报以苦笑。
这少女叫阮容若,乃是与他同龄人中最出色的剑手之一,现在王云真的门下办事,除了梦月、娘亲和姊姊之外,这少女已是与他最亲近的女性。
王云真见父亲没作表示,便道:“他们不是不明白,只是担心梦月遇人不淑吧?”
乐镇良苦笑道:“沐庄主将他的儿子收得如此隐密,江湖中对沐文宇的认识更是少之又少,如今为了这门亲事,特地让沐文宇出山,确有点令人费解。”
王云夕、院容若的师傅、剑团师徐元复道:“可惜的是云夕他……”
他在庄中的地位尊崇,手中虽无实权,却有着左右庄中事务的威慑力。
尽管如此,他对政事却是毫无兴趣,只忠于自己训练门人的本份,深得王夷州信任。
话还木完,王夷州已用手势制止了他,站起来道:“梦月的婚事我自会有安排,休再多言。”转身朝内室去了。
王云真似话犹未了,紧随着父亲去了。余人各依序离开。
乐镇良徐徐站起,来到王云夕身边,叹道:“云夕休怪大师兄多言,但男女之事比之庄门存亡,是微不足道的一回事,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希望你能好好紧记。”
阮容若在旁小咀一噘,不屑的道:“老顽固又在说教了!”
她虽是说“老”字,但实质上乐镇良亦仅是二十八岁,比她大上十年而已。
王云夕勉强笑了笑,道:“云夕受教了。”
乐镇良扫过了阮容若的花容,失笑道:“如果你这丫头是我门下,非被我治个半死不可。”
不理阮容若那可爱又复可厌的鬼脸,向王云夕道了声,率众人告别离去。
王云夕正要离去,却被阮容若扯着不放,嚷着道:“快跟我来!”
小谷。
沐文宇和小玉来到小楼之中,发觉除了几天不见的柳玉蝶、施欣琦、李颐真外,还添了一名出乎意料的来客。
“欣琦、文宇,又见面了。哈哈,想不到第一颗出现的种子,竟是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至于荆州第一美人,自是更不用说了。”
一派风流潇洒、虽是赶路前来,却丝毫没半点风尘仆仆的样子,正是五行庄的首席智囊宋以志。
在柳玉蝶的娇笑声中,沐文宇笑着向他打了招呼,想到的却是宋以志可能就是自己今次的媒人。
施欣琦道:“小玉还没见过宋师兄呢!”
小玉正偷偷打量这位以风流闻名的智者,闻言脸上一红,有点羞涩的道了声“宋师兄。”
宋以志见她表现得如此拘谨,不由笑道:“小玉你令我想起文宇那个野蛮小婢,两个恰恰相反。”
面对小玉等询问的目光,沐文宇有些尴尬的道:“宋师兄在这种时候来,为的是我的婚事?”
宋以志点头道:“此其一,我打算让你和梦月小姐在五行庄成婚,如何?”
见沐文宇一脸愕然,便解释道:“首先是侠剑庄中以少庄主王云夕那群新一代的弟子不满意将梦月许配给一个从来没有在江湖混过的无名小子,说这小子配她不起,哈!”
柳玉蝶和施欣琦同时掩咀偷笑,李颐真则听得秀眉轻皱,她最讨厌就是门当户对的嫁娶观念、小玉则有点不明所以瞧着众人。
沐文宇苦笑道:“那么我这小子会不会未踏入侠剑庄半步,已被打到废了武功,然后惨遭撵走呢?”
柳玉蝶忍着笑道:“放心吧,他们虽不会对你客气,却绝不敢动手。”
李颐真却叹道:“所以今次确是有利有弊,既能将两庄结为姻亲,但却也会伤了新一辈门人之间的和气。”
两女和宋以志仍是初次见面,但一问一答都像有默契似的。
宋以志道:“我尚有另一主意,就是建议庄主将清儿许给王云夕,如此联盟将更能牢固。”
沐文宇心中一阵震动,这正正验证了刚才自己说过的话。
柳玉蝶见他脸色微变,讶道:“文宇,怎么了?”
沐文宇忙掩饰道:“这几天我的内功更进一步,所以真气有时会出现了一些突变。”
施欣琦笑道:“我还以为你舍不得清儿妹子呢。”续道:“不过清儿还太年轻,要让她负起连结两家的责任未免过早了。”
宋以志道:“所以今次文宇到侠剑庄去,除了迎接你的美人儿回来,还要邀请他们的少庄主来,出席清儿的诞辰。”
沐文宇眉头大皱,将清儿许给王云夕等若将清儿当作梦月替代品,就算自己与清儿仍是清清白白,也感难以接受。
旋又省悟过来,双喜临门,指的不正是这个?
李颐真皱眉道:“宋师兄,这样政治交易的味道不是更重吗?这不正是以文清小姐交换梦月小姐?这有什么分别呢?”
宋以志微笑道:“如果他们情投意合又如何呢?”
沐文宇暗松一口气,至少知道清儿绝不会被强迫嫁给任何人。换个角度看,要迫清儿做她不喜欢做的事,确是千难万难。
这不是说她刁蛮任性,不听师长的指示,而是她总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去解决她不想去做的事,教人既为之赞叹却又是莫可奈何。
因为要清儿钟情于王云夕,这是不可能的,但这会否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李颐真望向沐文宇,道:“沐公子与梦月小姐,又何来情投意合可言呢?”
从她的眼神,沐文宇清楚她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谁,该是从施欣琦身上获悉的吧?
从她现在的身份角色看来,将会成为庄中的智囊团的成员之一。
宋以志叹一口气,向沐文宇道:“我只能相信庄主这决定必定对沐文宇的将来有益。一得必有一失,最重要是清楚自己的方向,朝着这方向努力,其余不计,对吗?”
施欣琦却苦笑道:“清儿这丫头对男人最是刁钻,似乎什么男人也不会被她放在眼里,那王云夕虽是一代人杰,怕也难以讨好。”
宋以志耸肩道:“这就看天意了。”
柳玉蝶无奈道:“天意这东西,总是与人所祈望的作对啊!”再次望向沐文宇,道:“现在让我说说由这里到侠剑庄一带的情况吧!”
侠剑庄。
“混帐!简直是胡作妄为,你……!”
王夷州愤怒的声音在内堂响起。
王云真却在父亲前跪了下去,沉声道:“真儿只是为了月儿的幸福着想,再说,四大庄本来就是同气连枝,互为唇齿,要结盟,所欠者亦不过是谁当领袖的决定而已,如此以姻亲作为手段,不是画蛇添足吗?玄女经虽是五行庄不传之秘但若让月儿入五行庄门,月儿本就不算是我庄门的人,结果还不是一样?再说……真儿托小雁作的,亦只是一个试探而已,绝不会伤了沐文宇的性命。”
王夷州怒气未消,一双锐目紧盯着这个一向很有主张的女儿,王云真也抬起头来,迎上父亲的目光。
王夷州心中一叹:“和她娘亲当年一模一样。”不觉怒气稍消,最后慢慢平静下来道:“真儿先起来。”
王云真咬唇道:“夕儿和月儿本来是最好的一对,夕儿又有武学医学的天份只要假以时日,就算没有玄女经,我仍相信云夕可以治好月儿,为什么爹偏要拆散他们呢?”
王夷州再叹一口气,一把将女儿拉了起来,又转过身去,看着堂上所挂的诸把名剑,淡淡道:“我侠剑庄以铸剑为世业,对一个剑手来说一把剑,无论成‘侠’与否,各代表着一个生命、一个时代。”
忽伸手指着堂中最近中央处的一把金剑,徐徐道:“云真知道这把‘古月’吗?”
王云真俏脸上露出愕然的样子,答道:“这是爹接任庄主之前所配之剑。乃是爹奉爷爷之命,自己亲手所铸的。”
王夷州脸转凝重,道:“有一件事爹一直没跟你说,但既然到了这个田地,我也不得不说了。但接下来我所说的,你绝不能宣之于夕儿和月儿,特别是月儿她,明白吗?”
王云真心中一颤,微微点头。
王夷州取下了“古月”剑,“铮”的一声拔出金色的剑身,道:“这把古月剑,在一次往追踪一个神秘人物的过程中,我曾经失掉了它一段时间。”
云真秀眉皱起,这与月儿夕儿有什么关系呢?
王夷州陷进了回忆中,道:“那天我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强的对手,我被打至重伤,在昏迷不醒的一瞬间,我被一个女子救了。唉。”
云真默默听着,那女子肯定是一个能令父亲动心的女子,因为她从未见过父亲这个样子,即使……即使是对着娘亲的时候。
“那女子照顾了我近三个月的时间,但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我却一直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却很清楚知道一件事,我的确是爱上了这个女子,在最后的一次见面,她向我告别时,我向她透露了心声,更做出了错事来。”
王云真轻轻道:“那女子就是夕儿的亲生母亲?”
王夷州重新回复了平静,道:“大约一年之后,一个婢女抱着一个孩子来找我,说是有人相托,和她一起来的,还有这把丢失了的古月剑。即使她无法可以证实,但这孩儿确是我和那女子所生的。只是,连我也不相信,我竟然会再次遇上她,但已是十多年后的事了。”
王云真芳躯一颤,十多年前,那个自称“仙织”的女子,竟然也是王云夕的生母?
这个女子的出现,是当时庄中的一件大事,固因这女子有着倾倒众生的绝色,更因她身上有着庄中群医也束手无策的奇毒。
忽然她可以理解到父亲那时为何翻遍了整个陈仓山,只为了寻找一个女孩;明白他为何不断阻止云夕治疗梦月,全因他们是同母异父的一对兄妹,此情绝不可长。
但看着闭上双目的父亲,却忍不住道:“爹爱娘亲吗?比起那个仙织,娘亲在爹的心中,又算是什么呢?”
“像兄妹、也像师徒。”
就这么淡淡一句,王夷州转身离开。
王云真轻触被重挂墙上那古月剑的剑身,轻叹道:“最爱的人,是否总是难以相伴终老呢;百年发妻,是否总非心中最爱?”
“你到底要带我到那里去?”
途经过庄中庭院内巷,在无数庄人注目下,王云夕一脸无奈的被阮容若牵着走向庄院的一角。
来到一个半荒废了的小房子,阮容若终于停了下来,微笑道:“你记得这里吗?”
这里曾是二人练功不听号令溜了去玩,结果被罚来静修的地方,从墙上剑刻的图案可看出,这地方充满了二人童年回忆的片段。
王云夕心中只念着梦月,实在无心情和她瞎缠,叹道:“你硬是要拉我来,就是想让我重温旧梦?”
阮容若嗔道:“真是笨蛋,现在这里是个藏酒的酒窖呀!”
王云夕沉声道:“你该知道,除非是有酒宴,否则酒我是半点不能沾的。”
阮容若摇头道:“又错了,我带你来也不是为了喝酒。”
王云夕心中嘀咕,这丫头又想耍什么花样?
小谷的出口。
“什么?小玉要跟我到侠剑庄?”
看着脸蛋兴奋得微红的小玉,沐文宇错愕的望向没有作声的李颐真。
李颐真却轻摇螓首,道:“我没意见。”
施欣琦笑道:“我倒认为这是不错的主意,小玉轻功不错,武功也有一定的底子,再者,她虽比文宇小,但在江湖混的经验,却比文宇还多呢。”
这主意的提出者柳玉蝶这时补充道:“放心吧,小玉扮男孩子有一手的,这方面你们可好好配合,我们也言尽于此了。”
沐文宇一脸无助的看着宋以志。
宋以志呵呵一笑,凑咀到沐文宇耳边道:“这位小玉妹妹看来也不错,假以时日,足可和庄中的美人儿看齐了。”
沐文宇的表情一时变得古怪无比。
宋以志又道:“好了,欣琦和玉蝶会回五行庄去跟老聂和梓灵等筹备和打点一切,我则会发帖到侠剑庄去,说服王庄主,然后带颐真去见见夫人。文宇,只须紧记色字头上一把刀……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了,哈……”
施欣琦闻言,白了沐文宇一眼,似警告他最好修心养性;柳玉蝶也别有深意的送他一记临别秋波,要他安心上路;至于李颐真则没作什么,在临别的一刻,却低低的说了一句:“公子路上小心了。”
“颐真姊原来真的挺关心公子的。”
沐文宇只好苦笑。
小玉看着众人走远,转过脸来,道:“公子啊,现在我们该怎样走呢?”
沐文宇看着这个娇俏的小丫头,再次苦笑了一下,望了望手中柳玉蝶亲手所书的地图,道:“对了,你以后就不要叫我作什么公子了,就叫沐大哥吧。”
小玉笑着道:“嗯,明白了,沐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