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离宫

        鸣蝉伺候檀羽服下药去,陶贞宝在一旁不断询问是否有什么不适。

        约过了两个时辰,檀羽的脸上竟有了些血色。

        陶贞宝道:“兄长觉得热吗?”檀羽道:“胸中非常凉爽,没有热的感觉。”

        众人闻言,无不大奇。

        陶贞宝道:“姜附都是大热之剂,兄长服下去却觉得凉爽,这太让人诧异了。”

        檀羽笑道:“看来雷医师的医术已经炉火纯青了,信手之间,阴阳运化、冷热轮转。下次见到林儿,一定要好好地和她说说。”

        就这样过了一夜,檀羽的病竟真的好了起来。

        陈庆之夜里来探视过几次,不自觉地啧啧称赞雷学文的医术之神奇。

        又过了一两日,檀羽便拔了病根,可以下床行走了。

        这一日天气不错,一大早陈庆之衣着光鲜、带着两套华服来找檀羽,“檀兄把这衣裳换上吧?今天可就看你的演出了。”

        檀羽看了看那衣裳,乃是上等蜀锦制成,相当华美,却摇头道:“我不过是白丁一个,哪里穿得了这样的衣服,还是穿我的粗麻衣裳舒适些。”

        陈庆之无奈,只得道:“也罢。那檀兄这就收拾一下,我们出发吧,别让国主等久了。”

        檀羽知道今天这场宴席终是躲不掉了,只好与陶贞宝二人各自梳洗好,抖擞精神,随陈庆之出了门。

        三人各乘一顶凉轿,周围簇拥着多名侍女家仆,一行浩浩荡荡往那冷水溪而去。

        这冷水溪是宫殿外一处水池,水自汉江源而来,清澈见底,山石成趣,是汉中文人雅士时常玩乐之所。

        仇池国主杨难当,正如紫柏山李敬爱所言,爱财如命,整日与商贾之人交往。

        他在冷水溪旁起了一处离宫,日日有宴会往来,极尽奢华之能事。

        三顶轿沿着汉江,一路穿过喧闹的街市,进入一条宽广的大路,整条路上竟只有一处大门,正是国主的离宫。

        那大门外两尊极大的石狮,比侯家堡门口那对还要大了不少,极力彰显着这家主人的权势。

        檀羽三人下得轿来,早有宅中之人过来接住,为首的是两名中年男子,陈庆之见来人,忙拱手道:“龙兄,赵兄,何劳亲自迎接啊。”

        那姓赵的板着脸,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傲天这厮非拉我出来。这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有什么可看的,真是。”

        那姓龙的却满脸堆笑:“什么这厮那厮,还竹笋炒肉丝呢。日天这人就是这样无趣,实在让贵客见笑了。”

        谁知姓赵的却不依不饶:“被你说着了,我就情愿坐在里面吃竹笋炒肉丝,好过跟你出来走一趟,一会儿进去兴许连肉沫都没了。”

        姓龙的也不服输,还口道:“嘿,竹笋炒肉丝有什么好吃的,你婆娘不是每晚都要给你吃竹板炒肉片吗?”说罢大笑起来,姓赵的听他提到婆娘,不禁心生胆怯,可嘴上却还是不服软。

        陈庆之想是知他二人习性,也就任由二人脸红脖子粗地吵闹,轻笑一声,带着檀羽往内走,不时给檀羽介绍道:“这二位名叫龙傲天和赵日天。平时除了吵架拌嘴就没别的事做,也不知为何国主要将这二人收为幕宾,或许国主觉得听他们吵架可以解闷?”

        两人并肩走进离宫。

        当先所见是一条小溪,横穿着流过一处极大的庭院,溪边是两个花圃,圃内种了几棵大汉桂。

        汉桂深秋时开得最盛,此时正是桂香四溢时节。

        檀羽只见花色映着波光,当得是满眼的妖娆。

        汉桂以当年汉丞相萧何在此亲手种了几株桂树而闻名,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那溪流之上有三座小桥,左手那座是金属质地的铜质拱桥,横在溪上如一张拉满弦的弓;中间那座是汉白玉的七孔桥,桥上玉柱则刻有石狮、麒麟等物;右手却是一座樟木曲桥,微风飘过,还带着桥木散发的辛凉味。

        陈庆之欲带檀羽从玉桥上过,檀羽一看即知,那铜桥是武士过的,木桥是文士走的,中间玉桥必定是达官贵人方可从上经过,便笑道:“我看我还是走这座木桥吧,这气味闻一下神清气爽,前面纵然是万丈深渊,倒也不怕的。”说着自行从木桥过溪。

        陈庆之也就陪他走了木桥,道:“檀兄看来已是成竹在胸,今天就瞧你的了。”檀羽笑而不答。两人继续向前。

        过了桥,眼前就是一座宫殿式的大房子,房前有台阶九级,上得台阶,则有青铜大鼎一尊置于房前,再往前,就进得殿内。

        殿内的装饰自是豪奢无二,不必细说,只是此时殿内已坐了十数人,分于两侧,每人身前一张矮几,放着各种蔬果食物。

        可以想像,置身于这样空旷的场所与人舌战,将是何种感觉。

        檀羽马上就要经历这样的场景,因为他们一进门,十几双眼睛齐齐地看了过来,每一双都来者不善。

        后面龙傲天却凑上前笑眯眯地道:“陈公子、檀公子,请到首座。”说着引了二人在最前排两个位子坐下,又道:“国主在后殿小憩,片刻就出来。”这“小憩”二字,被他说得格外轻浮,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檀羽此时正两眼观鼻,鼻观心,兀自坐定,他在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毕竟自己对座中这众多君子几无了解,但对方却必然对自己了如指掌。

        如此明暗悬殊,要真的战而胜之,实在太过困难。

        陶贞宝也有些不自在,坐在檀羽身后不时地左顾右盼,一会儿如果有什么事,他也希望能帮檀羽做点什么,而不是无能为力。

        陈庆之见檀羽淡定的模样,略略有些吃惊,凑过来小声道:“檀兄,殿内这些都是国主的食客,平日里一向是眼高于顶。你现在坐的这个位子,不知有多少人坐过,可像檀兄这样沉得住气的,还真没见过呢。”

        檀羽笑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若不安然自处,如何能思虑缜密,应对自如。”

        他自当初年少时便家破人亡开始,经历了六年前的生死时刻、六年的寒窗苦读、以及近一年的各种遭遇,此时的他,即使内心中难免紧张不安,但对于场面的把控,他已经非常熟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