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祸起萧墙同门怨·变生肘腋黎庶哀

        明月升空,夜风渐起。

        司马潇蓄势待发,丁寿顿感不妙。

        “小慕容,速速离开此地,你这师父要杀人啦。”丁寿轻声嘱咐。

        慕容白眼圈发红,噙着泪道:“要杀便杀,随她去。”

        “小姑奶奶,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丁寿只觉心累,将希望寄托另一边,“映葭,你带她走。”

        白映葭略作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谁都不要走。”司马潇阴冷一笑,身子突然拔起,凌空一掌劈出。

        丁寿大吃一惊,不是惊异司马潇骤然出手,而是她所攻击的对象,既不是适才与她反目成仇的徒儿慕容白,也不是她素来不屑痛恨的场中唯一男子丁南山,而是她刚刚还挂在嘴边要相守终老的白映葭。

        司马潇陡然对自己出手,白映葭也未曾料到,匆忙间施展天魔迷踪步法,向后疾退,怎料司马潇那一掌威势惊人,快不可言,倏忽一退仍未脱离掌力范围,掌心劲气已扑面而至。

        眼见要被重伤掌下,白映葭背后猛然生起一股强大吸力,拉扯她本就后退的身形加速偏移,间不容发之际将她甩了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白映葭适才所站位置被劈出了丈许方圆的土坑,司马潇站在坑间,冷冷注视着对面站立让她一掌之功未竟的男人。

        丁寿适才急急展身扑出,天魔手‘吸字诀’用至极致,才抢下了险些玉殒香消的白映葭,惊出了一身冷汗。

        “司马潇,你疯了!”丁寿瞥了一眼身后玉容惨白的白映葭,心有余悸,“你连人都分不清了么!”

        “既然得不到,就把她毁了!”司马潇笑容凄厉,“今日你们谁都逃不掉。”

        话音未落,司马潇如怒龙腾空,翩然飞起,素手如电,右手一掌仿若天外飞来,直印丁寿胸膛。

        司马潇身法快如鬼魅,转眼即到,丁寿急切间迎面使出天魔手‘封字诀’,欲将她这一掌隔在身外。

        司马潇手腕翻转,便拍为切,并掌如刀,横切丁寿颈项。

        丁寿身后立着二女,不敢闪身避让,双掌一圈一引,将司马潇掌势带偏,堪堪躲过这一记掌刀。

        司马潇一击落空,左手食中二指并起如剑,迅疾地向上扬起,直刺丁寿咽喉。

        丁寿不想司马潇招数如此变化多端,两手掌指挥转间或刀或剑,层出不穷,一个不小心,今夜怕是要栽给这男人婆,当下将心一横,擡肩扬腕,十指弯曲如钩,一手‘扭字诀’抓向司马潇剑指,另一手‘抓字诀’疾扣她肩头琵琶骨,这两招如果拿实,司马潇不但两指折断,自身也要同时受制。

        司马潇从容不迫,左手指剑不闪不撤,瞬间变指为掌,右手掌刀流转如月,切向丁寿抓来手腕。

        玩硬的,咱们就拼拼看,丁寿也发了狠,两抓去势不变,直奔司马潇双掌拍去。

        甫一接掌,丁寿便感对方内力汹涌,不在自己之下,更诡异的是司马潇的掌力忽阴忽阳,变幻不定,根本无从捉摸。

        天魔策记载武功玄奥艰涩,魔门中人除了天魔手与天魔迷踪步外,都是各有一绝技傍身,丁寿随朱允炆习艺日短,不能得窥全貌,只是听朱允炆讲解过其中一二,秦九幽的九幽真气走的是阴柔飘逸一路,怎地司马潇的内力中还含着一股横绝霸道的气息,倒与杜问天的天冥斩有几分相似,可这两门功法截然不同,如何能杂糅一处同时使出!

        丁寿心头骇然,不敢恋战,奋力催劲,真气通臂,蓬的一声,两条人影同时分开,丁寿连退七八步消解余势,胸口一阵滞闷郁结,反观司马潇身形一凝,玉面赤红,随即毫不停留,拧身又上。

        这是不要命了么,丁寿自认四层天魔真气足可碎金裂石,司马潇内力与己该是伯仲之间,量也不会高出几分,他适才借退步缓解掌力仍有不适之感,司马潇竟然不退不停,继续追打不休,难道就不怕留下内伤隐疾。

        “大侄女,小慕容,马上走,这娘们已经疯了。”丁寿拦住司马潇的泼天攻势,开口大喊。

        “我不,看她能把我怎么样!”慕容白仰着头倔强拒绝。

        “快滚!”司马潇招式多变,忽而诡异如毒蛇吐信,忽而霸道如蛟龙出海,丁寿应接不暇,没有那许多好声气循循劝导。

        冷不防被吼了的慕容白神情一窒,茫然不知所措。

        身旁白映葭幽幽一叹,牵住慕容白柔荑道:“快些走吧,我们在此只会拖累他。”

        慕容白甩臂挣脱白映葭的拉扯,“不用你管!”愤愤看了场中一眼,还是转身离去。

        司马潇冷眸微转,见了二人动向,眼角肌肉轻抽,猛然逼退丁寿,身形如大鸟般跃起,呼的一掌隔空向二女劈去。

        “小心!”丁寿一直凝神对敌,见她眼中寒芒闪动,暗道不好,旋步抢身,挥掌向身在半空的司马潇击去。

        二女得丁寿提醒,也不及回身看清形势,各自倩影飞旋,一左一右滴溜溜向两边转绕开去。

        须臾间,艺出同源的四人同施天魔迷踪步,杀人、救人、自救,目的各不相同,翩然飞舞,异彩纷呈。

        司马潇身在半空,二女分路而逃,她只瞬间迟疑,掌势便向慕容白处偏去,至于衔尾而来的丁寿一掌,她头也不回,只分出一掌应对。

        “找死!”丁寿的一击本是围魏救赵,攻敌之必救,不想司马潇如此托大,竟不收手,仅凭一掌便想应付二爷,真拿豆包不当干粮啊,感觉受到侮辱的‘豆包’火气很大,掌力催发,裹挟着一股庞大力道卷向司马潇。

        二人掌力再次相交,丁寿依旧倒飞退出,但只退了三步便驻足不移,半空中的司马潇则被他一掌震得斜飞而出,落地踉跄不稳,连退了四五步仍旧收势不住,张嘴一口淤血喷出,脸色惨白如纸。

        丁寿不理受伤的司马潇,一步抢上,扶起被掌风扫中的慕容白,只见这丫头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嘴边一丝血线沁出,气息微弱,唬得他慌忙将一股真气源源输入娇躯内。

        一双难得的长腿,不说‘玩年’了,才用过一次,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丁二欲哭无泪。

        受真气所激,慕容白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眸,见到的是一脸关切的丁寿。

        “小慕容,你没事吧?”丁寿见她醒来,惊喜万分。

        体察到他语气中的关怀忧急,慕容白百感交集,莞尔道:“无碍……”这一出声牵动内息,两道黛眉顿时紧蹙一团。

        “你好生将养身体,待我……”

        丁寿话还没说完,突然白映葭一声惊呼,擡头见司马潇步履蹒跚地向这边走来。

        丁寿倒是没多大担心,司马潇适才只求伤人,未能全力接他那一掌,被震伤内腑,如今真气涣散,已成不了大患。

        “司马潇,如今你有伤在身,不是我的对手,还是识趣离开,免得我收不住手,将来与秦师姐不好相见。”

        司马潇立足站定,丁寿只当威胁起效,刚露出几分得色,随即便见司马潇从怀中取出一个羊脂玉瓶,将三粒碧油油的药丸倒进口中。

        “也好,早点疗伤,省得留下病根,我也告辞了,咱们青山不改……”

        丁二爷的几句场面话还没撂完,但见数息之间司马潇面色已恢复红润,气息如常,双眸中精光隐隐,再无半点受伤迹象。

        不是,这什么鬼!十全大补丸么?疗效这么快!丁寿骇异。

        “碧灵丹……可固本培元……也可激……激发体内潜力……后患……”慕容白强按胸口不适,出声提醒,话还未完,便伤势发作昏厥。

        慕容白才一开口,司马潇已袍袖飞卷,罡风扑面,声势惊人,丁寿急忙推出双掌迎上。

        三度对掌,司马潇身形一晃,丁寿噔噔噔退后三步,面露不可思议之色,想不到重伤之后的司马潇服用碧灵丹后不但伤势痊愈,功力更胜之前。

        “映葭,我拖住她,快带小慕容骑马走。”丁寿而今可是真有些担心了,司马潇这娘们连嗑药的事都干出来了,越打越强,别看己方三人,那两个都帮不上什么忙的,而今一个还受伤成了拖累,得先将她们支走。

        白映葭知道情势危急,也不多话,抱起慕容白纵身离开。

        司马潇岂会轻易放过她二人,飞掠而起,再度扑上,丁寿早有防范,同样全身跃起,挡在她的身前。

        空中拳掌交击,人影乍分,丁寿气喘吁吁,虽在深秋凉夜,鬓角已有汗水淌下。

        “司马帮主,作为师门长辈我要提醒你一声,服用兴奋剂有违国际体育道德,这种行为违背了奥林匹克公平竞争……”

        司马潇无心理会他的废话,连环抢攻,丁寿只如一帖狗皮膏药,死死黏住她不放,不求制敌,只想缠住她不得分身。

        司马潇被他夹缠不清的话语说得头昏脑涨,更因脱不开身焦躁无比,她知花马池乃是边城,驻有重兵,这客栈虽是被天幽帮包下,可还有掌柜店伙,适才声音闹得太大,若是引来官军,吃亏的还是自己,当下一掌逼开丁寿,双掌犹如五丁开山,奔客栈院墙推去。

        院内用黄土烧制的砖砌围墙,在司马潇摧枯拉朽的掌力下轰隆隆坍塌一片,司马潇不等烟尘散尽,合身扑出。

        这下动静太大,莫说店家,连街上住户也纷纷惊醒,亮灯查问,司马潇冲出客房院落,才想起不知马厩所在,她平日养尊处优,这等牵马卸车的活计从来不管的,只想应在后院,直奔而去,不想遍寻不到。

        其实司马潇也是急中有失,未想到慕容白受伤昏迷,白映葭同她一样不识路径,只念着那二人先行一步,此时或已乘马逃离,心中更是焦躁。

        “客官,您老……呃!”捧着油灯前来查看的店掌柜被司马潇一手掐住喉咙。

        “马厩在哪?”

        “在……在……在……”这店东本就有些口吃,如今在司马潇眸中冷光注视下,更是吓得浑身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废物的男人。”盛怒之下,司马潇将掌柜扔在地上,“再说不出,便杀了你。”

        “马厩在店前西跨院,此处望着有两颗大白杨的地方便是。”死亡压力之下,掌柜潜能爆发,口齿超乎往常的伶俐。

        司马潇展臂飞起,空中身子一旋,向白杨所在疾掠而去。

        “妖……妖……妖怪……”被吓傻了的掌柜面无人色,一闭眼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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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潇赶至马厩,只见一片凌乱,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帮主,您老怎么来了?”一路赶车的天幽帮马夫上前施礼。

        “人呢?”司马潇厉声问道。

        “什么人?”马夫错愕。

        院外传来一声马嘶,“好师侄,师叔我不陪你玩了,这还有两个小美人要我去疼呢,后会有期!”

        司马潇闻声大怒,一跃而出,只见马蹄扬尘,一骑纵马远去。

        “备马。”司马潇对追出的马夫下令。

        “没有啦。”马夫苦着脸道,“都被适才那人给放走……”

        “留你何用!”不等马夫说完,司马潇一掌拍得他狂喷鲜血,倒跌飞出。

        连遭耍弄,司马潇气血涌动,险些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急忙再服一颗碧灵丹,足尖发力,奔着那一骑方向追了下去。

        这一阵鸡飞狗跳,好不热闹,待街面渐近宁静,白映葭才从院墙阴影下转了出来。

        看看怀中昏迷的慕容白,白映葭略作犹豫,还是抱着她奔向了军营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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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闪开,快闪开,锦衣卫办差,闲人回避。”

        丁寿纵马大呼,巡夜官兵不明所以,纷纷让路,还没等重回路中央,又见一条人影快若奔马,疾驰而过,险些以为花了眼睛。

        丁寿没有奔向兵营,那里有个萧别情在,应当能为慕容白疗伤,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将这男人婆远远引开,这娘们是没有一人屠城灭军的本事,可夜探大营搅个天翻地覆却绰绰有余,若是脑子抽风再胡言乱语一番,被那萧别情听见,自己以后的日子就没法安生了。

        此时城门早已关闭,一队人马驻留在门前,一个身着獬豸补子的文官正骑在马上与城墙上的守军吆喝。

        “本官乃朝廷工科给事中,奉旨查盘边镇,有急事面见才总制与丁缇帅,尔等快开城门。”

        吴仪自打遇袭后已成了惊弓之鸟,连车都不坐了,硬是要骑马赶路,可怜他一介书生,不善骑术,如今两条大腿都磨破了皮,下马怕是连站都站不直,可任他费尽口舌,这守城门的武夫竟连大门都不给开。

        护卫的队长懂些道理,上前低声道:“大人,天黑后城门按律不可轻启,咱们还是在城下暂住一宿吧。”

        “胡说,我乃堂堂言官清流,岂有露宿荒野之理,再说那万马堂贼子再度来袭,你们可否确保本官无恙!”

        那谁保证得了啊,合着您担心这个呐,得,您继续叫门吧,看太阳能不能从西面出来,把这门给您打开,护卫的队长也不再废话,躲到一边看热闹。

        现实却是狠狠抽了那队长一巴掌,城头忽然高声大呼:“开城门!”

        幸福来得太快,吴仪也没弄清楚状况,却听头上城门官用力挥手,大声呼喊:“快闪开,阻碍塘报,以贻误军机论处。”

        听得远处有銮铃声乱响,吴仪扭回身,见插着认旗的一骑正向城门飞驶而来。

        护卫的队长出身固镇边军,晓得利害,上前拉住吴仪马匹牵到一旁,“大人,军情耽误不得,进城容后再议吧。”

        城门才开启一扇缝隙,那匹塘骑便疾驰而入,吴仪连忙凑前,“城门既已开启,便容我等进去如何?”

        门后边军一脸死板,“想进城,等天亮。”

        “如今离天明也不差多久了,还请尊驾行个方便。”吴仪难得对着一个卑贱门军如此客气。

        “没得方便。”城门再度合上,吴仪碰了一鼻子灰,瞧热闹的护卫队长心里乐开了花。

        吴仪正琢磨天亮以后如何给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军汉穿个小鞋,突然门内又有声响,“快开城门,本官要出城。”

        “丁大人啊,您老这么晚还要出城办公,真是辛苦。”一片阿谀声中,城门比方才还要利索地洞开。

        一骑飞出,吴仪立即抢到城门前,“大胆军卒,公然违背军令,擅开城门,该当何罪!”

        暂时也懒得关城门了,门军不耐烦地挖了挖鼻子,斜眼看这书呆子,“适才出城的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大人,人家是有皇命在身的,随进随出,岂是常人可比的,再说了,人家是出城又不是入城,便是到才总制面前也有理在。”

        后面门军说什么吴仪已经不知道了,当听到出城的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时,吴大人已经撇下门军来到路中,高声叫嚷:“丁大人,下官吴仪特来拜见您老,有要事……哎呀!”

        一道人影风驰电掣地从城内窜了出来,见了吴仪二话不说将他掀下马,跃上马背沿路追了下去。

        好像有人在喊二爷,算了不管许多,既然将那婆娘引出了城,就不再压着马速了,累死丫的,丁寿心想着,靴尖猛踢马腹。

        司马潇盯准了前方人影,催马加鞭,死追不放。

        这一追一逃的二人谁也未曾留心,花马营以西的苍茫夜空之中,有道道红光在隐约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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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马池大营帅帐。

        “该死!”三边总制才宽愤愤地将一张军报摔在了桌案上,“来人——”

        “标下在。”帐外中军小校入内听命。

        “击鼓升帐,”才宽略一思忖,又道:“请丁帅前来议事。”

        鼓声未过三通,帅帐内簪缨云集,各部将领齐聚,唯独才宽身旁增设的一把椅子依旧空席。

        小校在才宽耳边低语几句,才宽低目攒眉,挥手屏退手下,“诸位将军,套贼入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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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夏镇城,巡抚衙门。

        “你那所谓的江湖朋友都是些酒囊饭袋,一个吴仪都收拾不下。”宁夏巡抚刘宪拍着桌案恨声道。

        “谁能想到半路杀出那么两个人来,陈逵也是个废物,竟让吴仪这么快便将证据给挖了出来……”丁广坐在椅上唏嘘不已。

        “挖出来?怕是双手奉上,想祸水东引吧。”刘宪冷笑,“陈逵能被杨总制倚为心腹,坐镇平凉,你真当他是徒具虚名。”

        “您是说陈逵主动……”丁广连连摇头,“不可能,这不是把自己给交待进去了,他没那么傻。”

        “陈逵便是太聪明了,侵挪马价盐课银的事情他已脱不开干系,才来的这一招以退为进,这烫手的玩意一送出,他就可以隔岸观火,我们能拿回东西更好,纵然拿不回来,在那边他也有个‘张松献图’的功劳,将功抵罪!”刘宪乜眼看着丁广,心底生出一种无力感,平日还看不出,这家伙根本就是一脑子下水。

        丁广张张嘴巴,随即面皮青紫,恼道:“我这就让人将那个两面三刀的狗杂种给剁了!”

        “于事无补,算了吧,”刘宪疲惫地扶着额头,缓缓道:“东西便是进了花马池,咱们也有些时间,当此防秋用人之际,才老儿还不会将我等如何,老夫担心的是那个丁寿,此子行事不依常理,车震卿和陈熊都是糊里糊涂折在他手,前车之鉴啊。”

        丁广奸笑几声,“您老放心,标下岂能没有后手预备,第二波人已经出去了。”

        刘宪瞥了自鸣得意的丁广一眼,不放心道:“别再出了纰漏,你我可输不起了……”

        “瞧您说的,”上司的不认同让丁广很难过,一张脸拉得和马一样长,“非要咱把九天娘娘给您搬出来不成,标下的路子可野着呢!”

        对于丁广拍胸脯的保证,刘宪权当放屁,反正他也早有安排,指望这夯货能拖一时是一时吧,正准备端茶送客,有抚衙小校急匆匆送来一份军报,待打开一看,巡抚大人顿时脸色大变。

        “丁广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刘宪面色涨红,太阳穴上已经可见突起蜿蜒的青色血管。

        “还当是什么事呢,鞑虏犯边也不是第一次了,咱不早得到信了么。”丁广草草看过军报,与刘宪的态度大相径庭,颇不以为然,“那么长的边墙,鞑子挖开一段进来抢掠,哪个能预防得了。”

        “你他娘不识字啊!”刘大人是真急了,不但爆了粗口,还将军报直接甩在了丁广脸上。

        “鞑子攻陷清水营,四散劫掠,如入无人之境,我问你,前番让你派遣的防秋伏兵呢?伏在哪啦?!”

        “这个么……”丁广挠挠鼻子,为难道:“正在陆续派出……”

        “陆续!?才老儿急令宁夏镇精兵设伏花马池右翼,老夫也再三嘱咐,你竟然抗命不从!”

        “佥宪您先消消火,听我一言,那防秋巡哨是搏命的差事,哪个丘八愿意出城寻死,总得拣选一番……”

        刘宪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道:“这个时候了你还搞些卖富差贫的勾当?交钱的便可不去?!”

        丁广老脸一红,急忙道:“这并非主因,按皇明军律兵士离城百里以上者要验日计程,关给行粮,这笔数目省不得,不然那些丘八会造反的,可咱们宁夏各处的仓库不是最近都有‘浥烂’发生么,若是大军开拔支应不足啊……”

        刘宪一时结舌,终于掉进自己挖的坑里了,其实丁广所谓理由他刘某人若是信了,那纯粹脑子进水,便是宁夏府库所谓‘浥烂’数目再多,也没到了连一支游兵的行粮也供应不起的境地,怕是这些喝兵血的军头们吃相太难看,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没人愿意白白送死了。

        纵是心里明白,刘宪也不好挑明,当初坐地分金时你好我好,现在还要靠这些人打仗御敌,更不能撕破了脸面,刘大人努力平复下心境,缓和语气道:“那如今怎样向才部堂那里交待?”

        “我想……将情况说明,部堂大人该是能体谅的吧。”丁广很傻很天真地说道。

        刘宪蹭的一下站起,指着丁广道:“你,你……”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丁广箭步上前扶住刘宪,急声叫道:“佥宪,您怎么了?您老可不能有事啊!这天塌了弟兄们可扛不起,快来人!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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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是大亮,丁寿穿林越野,也不知跑出了多远,胯下马儿的肚带已经松垮不堪,唇角白沫溢出,再扬鞭催马怕是就立即倒闭而亡了。

        丁寿也是纳了闷,司马潇哪来的这么大的劲头,蹑着尾巴紧追不舍,连人带马都不觉累么!

        勒住坐骑,丁寿几乎是栽下马来,四仰八叉地躺在土坡上喘着粗气,毫无仪态。

        也就是倒了三五口气的工夫,司马潇便已赶了上来,她的那匹马本就是载着吴仪一路颠簸,还未等停歇便被夺来追赶丁寿,马力更加不支,若非司马潇沿途不断放血激发体能,怕是早就累倒了,此时马缰一收,停下奔跑,立时晃了几晃,扑通摔倒,眼见是活不成了。

        坐骑摔倒一刻,司马潇已从马上跃起,武功高强若她,落地时竟然趔趄不稳,急忙拿桩定住了身形。

        此时的司马潇同样狼狈不堪,全身上下风尘仆仆,一道道汗水混着灰土,将一张俊脸弄得和大花猫一般,看得丁寿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司马潇声音虚弱,冷漠依旧,整个人如苍松般傲立,好在没有同花马营一般上来就开打。

        “司马师侄,追了这么久,你气也该消得差不多了,你我讲和如何?”丁寿惫懒地半支起身子。

        司马潇摇头,“那两个贱人已经逃了,你我之间只可活一个。”

        “至于么?咱俩又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丁寿想这条勉强算是,讪讪放弃了劝说。

        “那就坐下歇一会儿再打,成么?”二爷如今已累得吐舌头了。

        “你歇,我等。”追了一日夜,司马潇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怒火冲昏的头脑渐趋冷静,正好借机运气疗伤。

        你杵在这里我歇得好么,天知道会不会趁我躺下时候突然下黑手,丁寿保持着半坐的姿势,“这样吧,你那个碧什么丹给我一粒,师叔我恢复精神就陪你接着打。”

        司马潇负手不语,看来是没有给的意思。

        “诶,那你有干粮没有?我昨晚到现在还没吃饭呢。”丁寿哭丧着脸道。

        ‘咕噜噜’,站立如松的司马潇腹中突然引发一阵轰鸣。

        “哈哈哈——”看着傲世独立的男人婆玉颊晕红的窘迫羞态,丁寿不由心情大好。

        “你若歇好便可动手了。”彤云未散的司马潇凶狠说道。

        奈何此时丁寿不理这茬,站起身来笑着摆手道:“还差得远呢,师叔请你吃烤马肉。”

        有心说不的司马潇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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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师侄啊,你纵然不帮忙拾柴,好歹也将这马收拾一番,不能擎等着吃现成吧。”

        将一捆干柴扔在地上的丁寿,气哼哼道。

        “这些粗使活计我不屑为之。”司马潇坐在卸下的马鞍上,已将面上灰尘汗水仔细擦去,随手将那方质地上乘的湖丝绢帕丢在地下。

        看过这娘们吃饭排场的丁寿无话可说,蹲到一边开始拾掇那匹死马。

        “我说司马,咱们当着它的面吃‘死马’,会不会让它有物伤其类的感受?”丁寿指着正在啃食青草的坐骑,笑嘻嘻道。

        司马潇霍地起身,唬得丁寿警觉蹦起,以为自己指着和尚骂秃驴的话惹毛了这娘们。

        “你要干嘛?”自己也是嘴欠,好歹等吃过两口马肉再嘴上讨便宜啊,丁寿开始后悔。

        “很重的血腥味。”司马潇轻轻道。

        丁寿狠狠抽了抽鼻子,除了吸一鼻子土和一点草木味儿,什么也没闻到。

        “在哪儿?”

        司马潇将沾了唾液的一只手指高高举起,倏地一收手,“西北方向。”

        两条人影同时飞起,跃上马背。

        “你做什么?”司马潇向身后人厉叱。

        “说心里话,我巴不得和你分道扬镳,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连是哪儿都不知道,你把马骑走了不等同要我命么。”

        “你可以在下面跟着,凭你的轻功,几里路程还跟得上。”

        “这马好像是我的,便是真该有一个在下面腿儿着的也该是你吧。”

        “你这样斤斤计较也叫男人?”

        “尊驾似乎也没把自己当成过女人。”

        二人唇枪舌剑,针锋相对,司马潇口上并没讨得便宜,空气中血腥味越来越浓,她也不想再耽搁,拨转马头,向西北方向疾驰。

        “你的手规矩点……”

        “要不然你坐后面,看看能抓哪儿。”

        “身子靠后!”

        “我他娘都快骑到马尾巴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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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偏僻的小村落,约莫百十户人家,村外开垦着片片良田,正值秋收时节,本该全村老少藜羹麦饭,烧酒炖肉,同贺丰年的欢庆气象,却成了一场野兽的盛宴。

        村头村尾的护村木栅已被扯得支离破碎,村内村外,遍地血腥,四下散布着倒伏的尸首,男子多是身首异处,肢体不全,女子无论老少,下身赤裸,一片狼藉。

        百姓们辛勤垦殖的庄稼,正成为散布四野战马的饲料,打谷场上,几十名蒙古鞑子正在用竖起的人靶比试箭术,村内房舍仍不时有惨叫声与火光冒出。

        “该死!鞑子怎会深入此处!”

        里许外的山坡后,丁寿脸色铁青,边墙内外墩烽连绵,旦有敌情,烟火传警,各处军寨城池汇集大军,阻敌去路,遏其归途,何况才宽还在两翼布置了延绥宁夏二镇精兵,怎会让鞑子就此长驱直入。

        司马潇双目血红,银牙紧咬,轻轻吐出三个字:“杀鞑子。”

        丁寿一愣,“你说什么?”

        “杀鞑子,救人。”司马潇重复道。

        “救不下啦,”丁寿摇头轻叹,“看田中战马,这批鞑子至少千余人,靠你我非但救不得村民,保不齐还要搭上自己,还是速将此处鞑情通报才老部堂,调兵围剿才是。”

        “你怕死?”

        司马潇这话问得诛心,丁寿无言以对,看村中惨景,他愤慨,憎恨,却不会失去理智去搏命;二爷平日为人行事,力所能及的好事他不介意去做,前提不危及自身利益,而今这状况已不是利益权衡了,而是九死一生,他有官有钱,有权有势,豪宅良田,姬妾如云,何必玩命犯险!

        看了丁寿神情,司马潇了然,轻蔑一笑,便要长身而起。

        “司马师……司马先生,你我胜负未决,你又有伤在身,何必冒死涉险呢?”

        司马潇又吞下了一颗碧灵丹,苍白面颊再度恢复红润,取了坡下拴着的坐骑,翻身上马,“借你马匹一用。”

        “若是不死,再和你决个高下。”司马潇纵马下坡,擦身之际,一声嗤笑,“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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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内一间大户人家的正厅内,一个粗眉大眼的蒙古壮汉正对着一桌酒食享用,两旁立着十数个按刀护卫,虎视眈眈地盯着廊下瑟瑟发抖的此间主人一家。

        壮汉长相粗豪,吃得却是一副斯文样子,不同其他蒙人用刀习惯,一双竹筷使得极为熟练。

        房舍主人、此村的村老,胡须灰白,足有五十余岁,看着这个占据了自家屋宇,又强迫家人为奴伺候的鞑子头领,战战兢兢不敢多话。

        壮汉细细品味着杯中黄酒,忽听里间传来一声惊骇尖叫及怒喝声,随即便是一声女子的惨叫。

        闻得那声惨叫,村老登时面色惨白,瘫坐地上,正饮酒的壮汉浓眉微微一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个年轻少年拎着裤子从里间走了出来,他年纪不大,粗颈肥身,剃着蒙人俗称‘怯仇儿’的发式,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席间上首位置,不顾餐盘内汤汁淋漓,直接上手抓了便吃。

        壮汉停了杯筷,微微笑道:“可耍快活了?”

        “这南朝女人皮肤倒是细嫩,奈何太不禁用,我不过给那小娘们通通后门,她便痛死过去了,败兴,一刀砍了。”年轻汉子扯了一条鸡腿大嚼。

        二人说的是番话,这家人听不明白,畏惧又带着希冀地看着两个鞑子头领,目光不时瞟向里间。

        “你的孙女死了。”蒙古壮汉张嘴是一口地道的大明官话。

        村老眼睛一翻晕死了过去,“呜呜——”,其他家人也是哭声一片,尕娃娃才刚十二岁,家里人的心尖尖,便这样没了。

        “吵死了,都给某砍了。”蒙古少年下令。

        “慢着。”壮汉喊住了抽刀上前的蒙古护卫,“布日固德,俺们入关是为了抢掠生口,你把人都杀了,难道空手回去么?”

        少年哈哈大笑,“南朝这么大,有的是牲畜人口,先让草原的勇士们放纵快活一番,有何不好!”

        “明人大军何时汇聚还不可知,万一来得迅速,到手的生口粮食被夺回去,这个冬天怎么过?”

        少年恼了,“南人像兔子一样胆小懦弱,我布日固德是大草原的雄鹰,再多的汉蛮也只是口中的猎物,讷古哷凯你这个胆小鬼,不配‘巴图尔’的名字!”

        “某叫何名不须你管,此番巴尔虎联合土默特南下打草谷,是为了部族生计,不能再由你胡来。”

        “你……”布日固德狠狠跺脚,这个家伙懦弱胆小,偏偏太师和阿爸都看重于他,待回到草原,定要将这家伙的劣迹告于姐夫知晓。

        布日固德正在恼怒,又听外面一阵嘈乱,他的部族勇士们胡嚷乱叫,让他更觉面上无光。

        “怎么回事,是不是又抢女人分财物打起来了?”

        “布日固德,有个汉人杀进村来了。”一个蒙古军士冲进来喊道。

        “一个人有什么可怕的,你们都是死人啊,放箭射死他!”布日固德火冒三丈。

        “射了,把他的马都射成刺猬了,可是……”

        “可是什么?!”布日固德揪着这个废物喊道。

        “他,他,他会飞……”

        “放屁!”布日固德撇下这个胡言乱语的家伙,走到了大门前,待看清村口景象时,失声叫道:“长生天,他真的会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