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营中忙到傍晚,吴征携家人一同回府。骏马蹄子咯哒咯哒地落在地上,吴征一时出神。
“我们每天都这样结伴来回,没有一刻不警惕。”韩归雁催了催马来到吴征身边,低声道:“这么多高手,迭轻蝶也没有把握短时间将我们都拿下吧?”
“现下我在,谁都不敢来。我是在想,迭轻蝶这样一露面,倒是提醒了我。”吴征笑了笑,道:“局面一片大好,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小心谨慎出不得半点差错,先前我都有些飘飘然忘乎所以。眼前来看,娘,菲菲还有我,你们必须跟在我们三人至少一人身边。”
“谢谢你啦,吴大公子。”韩归雁甜甜一笑。
“走!娘还不知道我回来了,咱们早点回府。”吴征一扯缰绳,骏马嘶声放蹄飞奔而去。
傍晚时分,紫陵城里依然人来人往,偶有些零星的灯火亮起,让晚霞映照下的城邦生机勃勃。
吴征知道自家的名声之坏,骏马进了城后便低着头一路小跑回了吴府。
进了花厅不见祝雅瞳,赵立春告知这些日子府上没甚大事,祝雅瞳每日都在倪妙筠的小院里,飞奔通报去了。
回望诸女,一个个面露茫然,看来也不知原委,吴征暗忖她们俩神神叨叨的,不知道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
候了片刻,祝雅瞳与倪妙筠便蹁跹蝴蝶般飞来。
家人重聚,不甚欣喜。
吴征还是将迭轻蝶现身之事说了一遍,祝雅瞳与倪妙筠对视一眼,惊诧之外,对视时也有些神秘的笑意。
吴征不明就里,眼下此事已无大碍,也就不再多说。
此时林锦儿得了消息一同来到,吴征怕她又为复仇急躁,缄口不言迭轻蝶,便说起陷阵营里练兵以对付燕国铁骑一事来。
“空中丢石块?那能有多大的力量?”祝雅瞳武功卓绝,但还没试过从半空中丢石块这种事情。
“六七丈高的地方,就是丢颗鸡蛋下去都能把人头给敲破。”吴征熟知物理,于他而言不过是常识而已。
“这么大威力?”祝雅瞳吃了一惊,想想又摇头道:“这样还不够,就算换成石块砸下去,燕军铁骑都带着重盔,骑士也都是精中之精,未必就能奏效。”
“娘说得很对。”韩归雁在祝雅瞳面前乖巧温顺,挽着祝雅瞳的胳膊道:“我想来想去,燕军铁骑足有二万余,咱们扑天雕也就是二十余,想要引起大量的混乱,石头不能少了。雕儿再神骏,此非速胜之战,还得不停地往返取石块,载上个人,一趟再驼上百八十块石头也就到了极限。难就难在这里,想要砸伤燕军铁骑,飞上六七丈恐怕不够,飞到十余丈乃至二十丈更加合适。可是如此高的地方,地上一匹骏马看着跟蚂蚁差不多大,一块石头砸下来想要砸准可绝不容易,误伤友军就更加糟糕,我正为这事情头疼呢。”
祝雅瞳瞟了吴征一眼,碰上这种与暗器准头有关的事情,爱子是两手一摊,无计可施。
美妇沉吟了一番,道:“晚上我去找个地方试试,你看守门院,另外妙筠那边谁都不要去打扰。”
“祝夫人,我陪您一同去吧。”林锦儿道:“扑天雕不如皇夜枭神骏,我的暗器与术数功夫也还凑合,多少能帮您一些忙。”
“这……”祝雅瞳心下迟疑,不好回答,只能目视吴征。
吴征也是一脸为难。
昆仑长辈所剩无几,林锦儿十一品的修为放眼世间,比她强的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
可是她身份太过特殊,吴征对她的爱护比娘子们还要深重。
上回从盛国脱险林锦儿自行前来,吴征无可奈何。
燕盛决战凶险万分,这一回吴征实在不愿意她再参与进去。
看林锦儿现在的样子跃跃欲试,做个试验事小,此后再想要撇开她就无法办到,吴征左右为难。
“祝夫人?征儿?”林锦儿看母子俩的模样,心下恍然,难抑地露出些不快来。
这神色一闪而没,她朝吴征感激地点点头,柔声道:“征儿,我们出去走走,师娘有话想对你说。”
“是,师娘。”
林锦儿离开花厅,吴征随在身后,出门时回头向诸女做了个头疼的动作,跟着向后院行去。
最后一抹天光即将被黑暗吞没,后院里的虫鸟有气无力地偶尔鸣叫两声,但微风送来花草的清香,愈显静谧祥和。
林锦儿在一座小池边不起眼的角落停下,伸手拨弄一棵紫蔷薇。
蔷薇花开得正盛,蕊瓣重叠,娇艳欲滴。
吴征嘴张了张,终究没说出话来。
恰巧林锦儿回眸看来,见状淡淡一笑道:“你想说什么?跟师娘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蔷薇虽美,针刺暗藏,师娘小心些。”
“这话有什么不好说的?”
吴征哑然,只好低头不答。
林锦儿仍是带着淡淡的笑容,道:“咱们昆仑派故地山高天寒,草木难生。除了壮实的白杨不惧风霜雪雨茁壮成长,只有这看上去娇弱不起眼的蔷薇花最易种植。昆仑故地里最多的鲜花,就是种类繁多的蔷薇,兰色的,红色的,橙色的,黄色的……还有些罕见的紫色。你在这里也种了一株,很好。”
“弟子不敢忘本。”
“可你也只种了这一株,种在难以发现的角落……”林锦儿双目凝光,道:“我初次发现时很是喜欢,可后来逛遍了院落,也只发现这一株,为此还生了好些日子的闷气。”
“师娘若是喜欢,明日弟子吩咐人采选些好的,在师娘院子里种上。”
“从前为何不呢?”林锦儿回身面向吴征,目光温柔却又不可逼视。
看吴征坐立难安,林锦儿柔声道:“你怕我睹物思人,心思是好的。可难道不睹物,就能不思人了吗?”
“弟子知错。”
“我现在没有怪你,你更没有错。倒是师娘错了,你一直没有怪罪师娘,该师娘和你诚心道个歉才是。”林锦儿摇头打断想说话的吴征,问道:“为何现在你又不怕我睹物思人,要把蔷薇种满我的院子了?”
此刻的林锦儿,就像吴征幼时一样待他温柔爱护,可一字一句直中心扉,吴征直感被无形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急得隐隐冒汗。
“这里又没有旁人,直说何妨?还是说,你要把师娘当做经不得风雨的鲜花到什么时候?”林锦儿伸手拨弄着蔷薇,道:“蔷薇虽弱,不畏苦寒,何况,师娘是正宗的昆仑弟子,又不是靠偷来蒙来的。”
吴征苦笑,把心一横,道:“弟子一直心中有愧。初来盛国,师娘每日伤神,弟子无能为力,那时候弟子每回见到师娘都心中害怕,腿都发软。我时常对她们也对自己说,人力有时而穷。可是对师娘,这句话我说不出口。一直到这些年来弟子终于做了些事情,前方的道路渐渐看得见了,才敢面对师娘。”
“傻孩子。”林锦儿偏了偏头,招呼吴征向前走去,道:“那时的师娘就是个疯子,你有没有怪师娘?”
“没有。弟子懂得。”
“那要谢谢你了。”林锦儿侧身凝视吴征很久,道:“你是个好孩子。”
“只是做了些分内之事,还远远不够。”
“我还记得救下你的那一天,后来把你带上山,将你抚养长大,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林锦儿露出个温柔的微笑,回忆着道:“就因为待你太好,在长安还被你娘亲不客气地当众扇了一巴掌。”
“呃……”吴征一脸尴尬。祝雅瞳当年看吴征侍林锦儿如亲母,妒发如狂,压根就按捺不住。
“放心,我也不怪她。”林锦儿温婉笑道:“将心比心,若换了是我,也会做一样的事情,或许比祝夫人还要难以克制。”
“弟子知道。”在昆仑山上吴征同样挨过不少打骂,唯一一个始终待他温柔的只有林锦儿,每一回他犯了错,最包容他的也是林锦儿。
甚至连冒犯所有师长非要选择修炼【道理诀】,第一个包容他的也是林锦儿。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又不让我跟着你一同上战场?”林锦儿蓦然偏首,定定地看着吴征,说得无比严肃而严厉。
“战场凶险,此番决战更非同小可,会比从前任何一次战斗都要惨烈。我们大仇未报,师娘又何必去参与这场决战?依弟子的想法,师娘好生养精蓄锐,待我们报仇之时,师娘自当血刃仇人!”吴征这句话发自肺腑,倒是不惧林锦儿严厉的目光。
“是呵,战场凶险。师娘也一直把你视同己出的……既然凶险为何不让师娘帮点忙?难道你以为把师娘留在繁华平安之地,师娘就能放得下心?睡得着觉?就能安安稳稳地享太平日子么?你可知道你犯险陷落在长安被重兵围困的时候,师娘有多担心?”林锦儿坚定无比道:“你做符宝郎出使长安的时候我就不放心,我对你师傅说,我一定要去。到今日我与从前一样,也还是那一句话,我一定要去。”
吴征心中大震。他一直知道林锦儿待他如何,但“视同己出”四字亲口吐出,仍然让他感动莫名。他颤抖着道:“师娘……弟子还是不愿……”
“我一定要去。”林锦儿寒声近半忽转柔情,道:“这些年来我心里不停地责怪你,不停地埋怨你,我错得已经够大,够多。时至今日,我再不能让你独自背负这么多事情,冷眼旁观你独自去面对本不该由你一个半大的孩子去承担的事情。”
“我没有独自,她们无时不刻都在帮我……”
“那就更应该多上我!”林锦儿抚着吴征的脸颊,柔声道:“你是不是还想说,征儿已不是半大孩子了?可在师娘眼里和你娘亲一样,征儿无论变得多有本事,长得多大,都是个半大的孩子!师娘不在你身边,永远都放不下心。”
“弟子知道了。”吴征跪地向林锦儿三叩首,起身道:“去,咱们昆仑门人,一同去扬威天下!”
“好!”
二人返回花厅,吴征向祝雅瞳点了点头。祝雅瞳向林锦儿笑道:“那就这么定下了,晚间我来喊你。”
时间紧迫,是夜祝雅瞳与林锦儿驾着皇夜枭与扑天雕来到一处土质松软的无人荒地,在十余丈的高空将备好的石子抛了下来,直忙了大半夜才回府。
次日府中起了个大早聚在吴征的院子里,都来听昨夜尝试的结果。
“不佳。”祝雅瞳先给了个结果,道:“只飞五六丈高的话,石头砸下来只有个浅坑,或者能打伤那些骑士,但依我看未必能叫他们掉下马来,更不用说打披挂铠甲的骏马了。飞到十余丈也有大问题,首先距离太远又是居高临下,准头极差,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就麻烦了,大鸟负重高飞,在空中驾乘需要多用滑翔来保存体力,若是拼力扇动翅膀悬停空中不动,至多半炷香就要筋疲力尽。”
麻烦大了!
原本准头就难以控制,大鸟还要不停翱翔,石头打出去时还会顺着大鸟飞行的方向前冲,准头必定更差。
吴征与韩归雁对视一眼,若这条路子走不通或是效用大减,光靠侧翼可无法击败燕国铁骑。
“先不要急,这些日子我跟锦儿妹妹会多试一试,不过就是从前没做过这等事情,多试多练,这条路子能走得通。”祝雅瞳倒是信心满满,道:“快则半月,慢则一月,我们定能摸索出行之有效的法门来。”
吴征大喜,这一府的人才济济,三言两语之间就定下镇国武力的生死。
虽还只是个预估,真打起来未必就如想象的简单顺遂,但这种感觉还是足够让人自傲。
“好啦,这里不用你们操心,早些到营里去。一营的精英,功力能强一分是一分。”祝雅瞳拍拍胸脯保证下来,向韩归雁,道:“雁儿,我这里只能给点掷石头的方法,具体战阵怎么调配,你得提前想通透了,再和征儿一同操练熟悉。到时候地面一片战场,空中又是一片,你一个人难以兼顾。”
“娘,这你也放心,人家晓得了。”韩归雁甜甜一笑,带着众人向陷阵营去。
骏马长嘶,众人快步出城免得听一片闲言碎语,咒骂之言。
出了城门十里行人渐少,吴征朝柔惜雪招了招手,这俏尼姑大窘,左看看右瞧瞧,面红过耳,忸怩片刻还是乖乖巧巧地跃起,落在吴征身前,叫他搂了个称心如意。
二人共骑一马,靠着宽厚的胸膛,柔惜雪又窘又是窃喜,垂眉顺目,谁也不敢看。忽听吴征咬着她的耳朵道:“惜儿,劳你费心帮我一个忙。”
“哪有什么帮不帮的,要惜儿做什么?”柔惜雪声如猫叫,躯若猫蜷,娇羞难安。
“前些日子在昆仑派里,我和几位师弟师妹切磋武艺,他们这些年修行颇多缺陷,也有许多疑难。这一回决战非同小可,他们的武功多深一层便多安全一些。等半月后他们来了陷阵营,你帮为夫想想办法,指点他们一二。”柔惜雪听得是这种事情,当即要张嘴,却被吴征打断道:“乖乖惜儿可一定得帮这个忙,我可是牛皮全给他们吹出去了,他们也提前谢过大师嫂。你要是不答应,我的脸可没地方搁。”
“哪有……哼哼……什么大师嫂,人家配不上……”柔惜雪给羞得额上见汗,道:“主人勿忧,惜儿一定尽心尽力。”
“惜儿最乖。”
吴征畅声长笑,一夹马腹放蹄飞奔,眼看着将至陷阵营才放开柔惜雪让她跃回,以免她羞得缩进马镫里去。
进了大营,忙碌的一天就此开始。
吴征在一处安静的营帐里修行两个时辰,出来时韩归雁正在召集将士们集合列队,准备操演战阵,吴征便溜去匠作营。
匠作营里忙得热火朝天,大匠们人人手里都忙得不可开交。
吴征扫了一眼,连送来的饭食还有大半未动,想是忙得连吃饭都顾不上。
瞿羽湘拿着张图纸,正和一位大匠一边商议一边修改。
待他们商议定了,大匠将图纸取走,瞿羽湘又新取一张白纸,提笔写写画画起来。
吴征轻手轻脚摸到瞿羽湘身后,探头一看,见女郎所画已有轮廓,四轮两轴,一座圆弧拱顶内用三角架子支撑。
这轮廓尚粗糙,瞿羽湘在一旁画着许多小零件,柳眉微蹙,正构思如何含楔落榫。
建造机关之术吴征一窍不通,却是瞿羽湘的拿手好戏,当年随手布置的几个粗陋机关陷阱就险些要了吴征的命。
她正一展所长,似乎在绘制什么威力极大的攻城器械。
吴征虽掩去了呼吸若有若无,但挨得近了,身上熟悉的男子气息却瞒不住瞿羽湘。
女郎从沉思中惊觉过来,回身看见吴征正探头探脑,嗔道:“老爷悄悄站在身后,吓人家一跳。”
“看你正凝思不好打扰你。”吴征被发现,索性坐到她身侧看着图纸,道:“湘儿画的是什么?”
“抛石机!”瞿羽湘将图纸推到吴征眼前,指点着道:“不是拿来攻城的,是准备拿来打重骑的。”
燕军铁骑一旦冲起来似江流滚滚,当着披靡。
徐州一战这支重骑参战不到一个时辰就发挥巨大的威力,对盛军造成极大的杀伤,连韩归雁与陷阵营高手都接连遇险。
这些日子来,陷阵营倒有大半精力都放在如何对付这支无敌雄兵之上。
“很有想法!”吴征大赞。
重骑最可怕的地方就是汇聚成阵如洪流,以抛石机抛出巨石,同样可以极大地破坏重骑阵型。
吴征想了想,又道:“我看抛石机一出来就成众矢之的,燕军铁骑会不管不顾地冲进我军阵型,一路朝抛石机犁过来。”
“先不说这些,到时自然见分晓!”瞿羽湘伸指在唇边一竖,提笔在纸上绘制好的抛石机轮廓旁做了些标记,两人对视,心领神会。
瞿羽湘道:“这东西做是不难,湘儿是想有没有办法可以提前准备好物料藏于后军,在战场上两军交战初始,双方缓慢推进接阵的这段时间里快速搭建,这时推出来更为出奇不意,敌军仓促下无法变阵应对,作用会更加大一些。”
“想不到当年拿来对付我的机关搭建之术,如今用在战场上这么神妙。”
“老爷。”瞿羽湘俏脸涨的通红,双唇紧抿,看样子是真的急了说不出话来。
“呃,我错了,不该开这种玩笑。”
“今后能不能不再说这事了,一提起来我就心慌难过。”瞿羽湘又是懊悔,又是有些惊惶。见吴征肃容致歉诚心诚意,急得眼圈儿都红了。
“好。我一定不再提,这种玩笑也开不得。”吴征一口应承下来,伸手在她眼角一抹,道:“不哭了?我没有记仇的意思。”
“人家知道……”
见瞿羽湘思绪不宁,吴征扯开话题道:“今晚我们去见见穆景曜,我有事要问他。”
“嗯。老爷不提,我都把这人忘了。”
穆景曜被吴征捉拿在吴府许久,其间瞿羽湘几番拷问,也得不到什么太有用的消息,之后诸事繁忙,若不是临时想起一些东西想要了解,吴征也几乎把这人给忘了。
“晚膳后我们一起去。”
军营里的事务繁忙,紧促而有条不紊。
夜间用了晚膳,吴征与瞿羽湘一同来到监禁穆景曜的小屋。
虽是监禁,小屋并不杂乱,甚至还打点得干净整洁。
一张小桌,一张木椅,甚至小床上还铺了褥子。
被废去武功的穆景曜呆在这里,除了被条长长的铁链锁着一条腿无法离开小屋以外,可比一般的囚犯好到不知哪里去了。
“吴公子。”昔日颇有声威的云龙门门主此时憔悴不堪,脸上皱纹密布,白发横生,模样甚是苍老。
他见了吴征十分激动,双目有怨恨,有怒火,也有不解,唇皮抖了抖,还是强自按捺不敢发作,低头行了个礼,用袖子拂了拂仅有的一张木椅,道:“公子请坐。”
“穆门主。”吴征四处看了看,也不落座,踱着步道:“你这里倒还可以。”
“承蒙恩惠,老朽还保着一条命。”穆景曜双目黯淡下去,一点恨意与怒火随之熄灭,换上认命的灰败。
“不好意思,我近来有些忙,去了趟燕国好不容易杀了丘元焕,又给重重围困,好不容易才逃回来,这才来见你。”吴征随口说道。
“啊?”穆景曜大吃一惊,丘元焕威名远播,名震天下数十载,就这么死了。
再一想吴府的实力便已恍然,叹道:“死在公子手上,也不枉了他。”
吴征微微一笑并不觉得自傲,在椅子上坐下,道:“丘元焕一死,燕国上下大乱还丢了十余座城池,眼看着气数已尽。燕国一灭,霍永宁与向无极死期不远。你被囚在这里不知外界春秋,我大致与你说说,叫你心中有个数。”
“公子前来,老朽可有什么能效劳。”穆景曜忽觉自己还能活着已然不错,怨气尽去。
“问件事情,你还记得迭轻蝶么?”
“迭云鹤大将军的女儿,青城高足,老朽记得。”
“嗯。自我离开大秦之后,迭轻蝶过得如何你可曾听说。”
“这却不知。公子离开之后,老朽在大秦再未见过她,也再未听说过她本人的事情。”
“是么?”吴征眉头一皱大感怪异,道:“你记得清楚?”
“老朽绝无虚言。迭小姐名头很大,老朽高攀不上,但确确没再听说她的消息。”穆景曜想了好一会儿,又道:“倒是那个刘荣,老朽见过他几次。”
“哦?”吴征精神一振,道:“见过几次?都在哪里?”
“刘荣封了羽林郎,有两次在金銮殿遇见,三次是在向无极的大将军府见过。老朽每一两月还要去他府上拜访,也算脸熟。”
“只刘荣一人?没见迭轻蝶?”
“没有,迭小姐就像从大秦消失,无影无踪。迭大将军死后,迭家大不如前,也没什么人再提起她。那个刘荣官不太大,但是天子近臣,又很得信任,每日迎来送往不少。刘荣对迭小姐极有情意的事情大秦上下皆知,奉承刘荣的不在少数,若迭小姐有什么消息,也不至于一点风声都没有。唔……这么说,吴公子一定也明白,若迭小姐现身,想巴结刘荣的人一定会想尽了办法奉承她。”
“也对,我知道了。”穆景曜所说有理,像他这样的人要巴结刘荣,一定会如他所言那样去做。
吴征起身道:“我走了,你罪不至死就安心住在这里。还想像从前一样呼风唤雨就别想了,待我报仇之后,自会安排个地方让你挣点饭钱,本本分分的还能有个善终。”
“多谢公子恩德。”
离开小屋,瞿羽湘道:“老爷可有什么发现么?穆景曜说的话可不可信?”
“这人没什么骨气跪下得倒是快,说假话唬我对他也没甚意义。”吴征沉思着,道:“午后玉姐姐将近来从大秦传来的消息都理了一遍。从我们离开大秦之后,迭轻蝶完全消失。一直到夷丘战后三月,她才突然出现。穆景曜当时已给我们捉了来,不知不足为奇。此后迭轻蝶到哪里,刘荣就跟到哪里,形影不离。呵呵,中间这数年时光,迭轻蝶到哪里去了?”
“猜不到……咦?”瞿羽湘摇着头,忽然惊道:“玉姐姐手下人已经渗入大秦了?怎么做到的?”
“山人自有妙计,嘿嘿。”吴征颇为自得,在瞿羽湘耳边悄声道:“夷丘战时我们扫除大秦来的硬点子,留下了好些人放过不杀。这些人都是从前大秦国的忠义之辈,迫于淫威不得不屈服,留他们下来就是极好的眼线。玉姐姐一直带着二十四桥院的人在操办这件事,已有十二人暗中投靠了我们。我总觉着迭轻蝶这一趟来得蹊跷,玉姐姐也已传令下去着这十二人再去暗中搜集,倒要看看这人在玩什么花招!”
“老爷未雨绸缪,深谋远虑。”瞿羽湘看向吴征的目光尽是尊敬爱慕,不自觉就挽住吴征的胳膊,像她从前待韩归雁一样服帖可人。
“还行,还行!哈哈。”
次日吴征起了个早,等来家眷们时,祝雅瞳脸上颇有倦容,愁眉不展似在深深思索。
连着两夜摸寻抛掷石块之法睡得不够还不重要,看这模样,一定是进展甚慢苦求不得其法,睡得还不香。
吴征从怀里掏了张纸摆在祝雅瞳面前,道:“娘,看看这个。”
“呀。”祝雅瞳媚目一张,欣喜得一下站了起来,向林锦儿道:“正是如此!”
家眷们纷纷凑了过来,只见纸上绘着六只大鸟,由小而大,大概意思是扑天雕由远飞来,越来越近。
只不过画工拙劣,六只大鸟不像雄健的鹰雕,倒像六只肥鸡。
每只大鸟下方都绘了条延伸至地面的弧线,弧线顶端还有个箭头,不知何意。
“这是什么意思?”图形明显在说抛掷石头的事情,韩归雁精神一振问道:“为何有这样的弧线?”
“我与锦儿妹妹一直都在犯难的就是这一点。”祝雅瞳喜不自胜,好像原本的一团乱麻正在抽茧剥丝,道:“嗯,怎么说呢?我想想……”
沉吟间,美妇提起笔在大鸟下方画了条笔直的竖直达地面,与吴征绘制的弧线大相径庭,道:“我们的期望是这样,石头从空中哪里掷下来,就落在地面哪里。可是除非鸟儿停住不动,才可将将算是笔直而落。一旦鸟儿飞起来,怎么掷都不准!像这幅图形一样,鸟儿飞得越快,石块就会向前偏得越多。飞得越高,准头更差。我始终不明其理,这两天试了许多手法都不成。还是征儿聪明提醒了我,此前是着了相了,一味想着要用什么手法,其实解方不在手法,而在顺其自然。抛掷石块既会偏离,那只需提前掷下即可!燕军铁骑二万余,浩浩荡荡,只要不偏离太多,何须精准?”
吴征听她豁然想通,心下大慰,看着一脸倦容暗暗心疼,道:“娘,用完了早膳快去歇一歇,此事有了方向,一切就好办。”
时光飞逝,一晃又过了半月余。
一日将午,空中传来鹰吠声,顾盼当先招着手落在陷阵营前。
她身后跟着二十七只扑天雕与陆菲嫣,杨宜知,刘仲嵋,燕瑜,范腾,张白奇,木雄飞,木扬舞等同门。
吴府上下与昆仑同门见面实在不多,吴征带着一一见礼。
家眷们各个落落大方,待吴征的同门更是亲近。
唯独柔惜雪从出营帐起就扭扭捏捏,躲在玉笼烟身后都不太敢露面。
“惜儿,来。”吴征刻意将她放在最后,把她拉了出来,将众同门介绍后道:“我可把他们都交给你了,从今日起,他们修行的时间都由你来指点。”
“是。惜儿定会尽力帮……”柔惜雪垂眉顺目,又实在不知道要称诸人作什么,几番咬牙想说出师弟妹几字,还是吐不出声来,磕磕绊绊了一回,清音吐出个字来:“忙。”
这一下将家眷们各个乐得皱眉捧腹,憋笑得十分辛苦。
昆仑弟子们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一个个神情肃穆齐刷刷地跪下,郑重磕头拜谢传道授业之德。
“哎呀,不可不可,你们……快快起来……”
柔惜雪伸手连挥,昆仑弟子哪里理她,自顾自地磕头。
柔惜雪急得慌忙上去扶,诸人磕头已毕,燕瑜与木扬舞顺手一左一右地挽住柔惜雪,低声道:“该当的该当的。嘻嘻,谢过柔掌门,谢过大师嫂。”
终究没躲过去,柔惜雪哀鸣一声,皱着眉扫过众人,男弟子们也一个个地拱着手,朝吴征挑着眉,低声嘻嘻笑道:“谢过柔掌门,谢过大师嫂。”
吴征弯着腰探着头看柔惜雪羞态毕现,明媚不可方物,见她投来求救的目光,忙轻咳一声站直了板着脸道:“都别闹了。你们都听清楚,前些日子我点出了你们武功里的不足,我那话做不得数,今日起修行的事情,你们都听大……柔掌门的。”
“是。”诸弟子各自肃容,心里都还窃笑。
吴征的家眷里旁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对他们而言唯陆菲嫣与柔惜雪十分特殊,陆菲嫣是师门长辈,他们没那胆子,只好将一腔的新奇与八卦之心全投在柔惜雪身上。
“那个……你们先去安顿,然后请小韩将军安排。我这里就未末申初到演武场,帮你们出出主意。那个……我还有些急事,先不陪着了。”一语说完,柔惜雪再呆不住,落荒而逃。
昆仑弟子入驻陷阵营后,营地里忙碌依旧。
韩归雁挑选了十余名高手,每日由昆仑弟子们带着学习驾驭扑天雕之术。
又过十数日,祝雅瞳与林锦儿也来到陷阵营。
祝雅瞳呆了三日,传授驾驭扑天雕者抛掷石块的精要,此后林锦儿也随着诸人每日往返吴府与陷阵营之间。
时光过得飞快,不知觉间秋尽冬来。
今年的冬季格外寒冷,刚入冬就下起大雪,将大地复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绒毯子。
紫陵城尚且如此,燕国更是苦寒,听说百姓中多有冻死者。
每日的操演,修行,苦寒的日子渐渐有了点温暖之意。
冬雷阵阵也不再飘下雪花,而是落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料峭的寒风在无声无息里悄悄吹出了枝头几点嫩芽。
“再有十日就过年了。”回府的路上吴征喃喃自语,道:“时光过得好快。”
“你应承的事情,还记得吧?”栾采晴目光灼灼,看着吴征甚是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