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双面圣子 满地沉枷

        年余不见,栾采晴的风采更胜往昔。

        吴征看她一袭清雅的鹅黄绒衣,长发披肩,粉红的束腰丝带轻盈一握,熟透了的美妇居然露出可爱俏皮的气质来。

        比之在长安城时她心机过甚的市侩模样,今日一见似乎尘缘尽去,返璞归真,像是刚刚长成,初离深闺时的纯真。

        “福慧公主。”吴征向栾采晴一礼,也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长。

        虽不明栾采晴的变化因何而来,他可不会被表象所迷惑。

        在凉州的危机里,栾采晴首当其冲,她就是长枪的枪尖,毫不隐藏闪闪的寒光!

        即使不知道她与祝雅瞳有何冤仇,也能感受到她刻骨铭心的恨。

        “吴大人又高升了?恭喜恭喜。”栾采晴雍容华度地受了一礼,笑吟吟道:“心狠手辣,为一己之私坑害无辜之人者总是升得很快,本公主看过的也多了。

        但是像吴大人这么平步青云的,倒还是生平仅见。”

        话锋一转就变成赤裸裸的挖苦讽刺,毕竟在升官途中可是杀了人家的亲儿子。

        吴征也不动怒,语含机锋道:“不敢当公主一句大人!在下不是妇人,也没有蝎子心肠,一向是个本分好人,公主虽看得多,也不是人人如此。”

        “哈哈。”栾采晴仰天夸张地笑了一声道:“蝎子心肠?美色当前为狗粪涂目,你就继续自以为是去吧。可叹,可叹,可惜,可惜。”

        两个人一见面就摩擦不断,张圣杰作为主人甚是尴尬,无奈地圆场道:“两位贵客既已登门,还请快快上座才是。在下还需迎客,若让人看见怠慢了贵客,可就是在下的不是了。”

        “是么?大燕就是本公主前来,可没有旁人。殿下还要等何人?”栾采晴揶揄着道:“莫非吴大人是先来打头阵不成?”

        张圣杰自称在下,不知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把身份摆得极低,还是在燕国被压抑得太久,心气儿全然没了。

        吴征见状也微微一笑道:“我家殿下还有许多要务处理,实在抽不出空儿,只能遣了吴某前来,殿下见谅。”

        比起当世人,吴征很少因身份和地位而瞧不起一个人。

        张圣杰在长安的所作所为没有好印象,但至少在他眼里看来,即使有再多的不堪,能够献身于他国都城受辱,换得盛国一时的平安,已经是巨大而耀眼的光芒以及非凡的勇气了。

        不过心中一时的同情与佩服,完全基于尚未起冲突。

        吴征心中一哂,若还是像在长安时的厚颜无耻,处处偏向燕国,这一回坐镇主场,他可不会客气。

        栾采晴与吴征等入内坐定。

        陆菲嫣随在吴征身旁权作护卫,她单手挽剑,气定神闲,偶尔迎上栾采晴挑衅的目光也只是不喜不怒地淡淡一笑,比之在长安城时凄凄惶惶不可同日而语。

        栾采晴心中诧异,疑惑大生。

        根据冷月玦的回信,吴征的修为一路飙升,依他修炼的法诀来看多半是不住双修采补的缘故。

        陆菲嫣在长安的模样全落在栾采晴眼里,以她对女人的了解之深,眼光之毒辣,事后思考,几可断定这位美妇身具百媚之体,且正为情欲所困。

        听闻陆菲嫣也一道来了饶丘,原本的计划里若顺利拿住了吴征与祝雅瞳,也不吝顺手再制服陆菲嫣,届时给吴征又加上一条遗臭万年的罪过也是好事。

        不想陆菲嫣现下的模样身轻体健,神完气足,哪有半点为情欲所困?

        百媚之体非同小可,不知是哪家男儿能让她彻底满足?

        还是陆菲嫣已彻底堕落,沦为一名随人采摘玩弄的荡妇?

        思量至此,栾采晴不由大感兴趣,低头一想,又按捺下来。

        眼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对付祝雅瞳,旁的可有可无罢了。

        在荒僻的凉州,这一顿酒宴准备得十分丰盛,每一桌上居然还有一尾鲜鱼,可见张圣杰为此花费了无数心思。

        吴征暗道盛国这一回纯是陪着凑一回热闹,张圣杰作为一国太子也不愿太过被人轻视。

        想要话语权自是没有,只能在旁的地方多下些心思,让人说起盛国时能捎带着提上两句也好。

        五名侍女换上华衣翩翩起舞,虽在陆菲嫣与栾采晴这等绝色的艳光之下难显姿容,可看她们舞动时身姿轻盈,足见有不凡的武学根基。

        张圣杰虽在燕国为质子,身边的力量当也不会小。

        “气势不能输吗?”吴征无视栾采晴讥讽与挑衅的目光,一直关注着张圣杰。

        盛国每年被燕国收走大量的岁贡,还被限制了兵马数量,羸弱已久。

        可是活生生被张圣杰势弱得像个燕国附庸,是不是也太夸张了一点?

        吴征不明白燕国是如何判定盛国的“忠心”,只想这一趟在凉州是否有机会争取到张圣杰暗中助力。

        这事吴征早有想过,不管他盛国今后怎么处理与燕国的关系,总之死道友不死贫道。

        即使盛国不帮忙也不过就是现下的局面,可不去争取就不对了。

        酒过三巡,任凭张圣杰再落力地活跃气氛,妙语如珠,也调动不起在场人的情绪。

        张圣杰在栾采晴示意的目光下无奈地挥退侍者。

        栾采晴大有深意地冷笑一声,再一挥手将侍从也遣了出去。

        吴征眉头一挑,起身向陆菲嫣施礼低语,将昆仑的同门也遣了出去。

        “哟,吴大人好气魄。这么一看果然英伟不凡,连脸都肿了起来。”栾采晴哂笑一声,嘲讽吴征打肿脸充胖子。

        “没有没有,英伟不凡那是福慧公主过誉了。我的脸也一贯不胖。”吴征笑着回道,又目光左右一扫道:“倒是公主才是好气魄,与我这个无形浪子同处一室,万一被人坐实了会不会被燕皇陛下落个里通外国的罪名?”

        “哈哈哈,吴大人倒有心,看来在长安待你好也不枉费了心思。”栾采晴忽然由讥讽变了脸,双眉舒展,美眸大张,香唇一弯,既娇且媚,道:“你师傅与你说了些什么?他是不是又要叫本公主失望了?”

        “什么?公主什么意思?”吴征一脸迷茫,又皱眉道:“师尊与公主难道商议了什么吗?”

        “哦~是么?”栾采晴一声转音,支着下颌道:“他不与你商量,是要本公主亲自与你相商么?”

        吴征后背一片冷汗。

        他拿豪迈奔放,无所顾忌的栾采晴没有办法,只能用那篇小黄文占据些主动地位,或讥讽,或蒙混过关。

        栾采晴忽然提起奚半楼,吴征当然不会透露出两人的决定。

        可这一下让他忆起这位美艳公主昔日可是差点要嫁给师尊的旧情人!

        栾采晴忽然搬出了身份,吴征可不敢拿奚半楼开半点玩笑。

        “我不知道,师尊也没有吩咐过什么。”吴征沉下脸缓缓摇头,不敢多言。

        “哎,未曾与你说,也就是让本公主失望了呀。”栾采晴叹息一声,凄楚道:

        “总共就求了他两回,第一回就罢了,二十多年来才又来求他一回,他还要为了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让本公主失望。男人都是负心薄幸……”

        吴征不敢妄议奚半楼,哑口无言,索性提箸吃了几口菜,举起酒壶自斟自饮一阵,向张圣杰问道:“殿下,暗香零落贼党肆虐民间,我大秦与燕国都已受其危难。早先燕国全境围剿不能灭绝,现又养成气候在大秦作乱。两国天子才召集使臣会于凉州欲定下盟约。我大秦刚斩杀数名贼首,党徒伏诛无数自不必说,燕国想必也是磨刀霍霍准备砍向贼党,不知殿下怎么看?”

        张圣杰被冷落许久,见状精神一振挺了挺腰杆,却又向栾采晴低头道:“这是造福天下百姓的大好事,既燕皇陛下已下定决心还颁下旨意,盛国岂有不从之理?”

        果然!

        吴征毫不客气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向栾采晴道:“看来今日我真的来错了,公主有殿下支持,难怪极尽讥讽之能事。”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栾采晴小口小口撅唇抿着酒,唇瓣中央的小尖弧分外可爱:“就像你那位身边人,在燕国惹得神怒鬼怨,仇家遍地,只你还把她当做宝。本公主劝你一句,早早离她远远的,呵呵,莫要哪天被人卖了还不自知。”

        逢人说话八真二假,足以营造云山雾罩的效果,难辨是非。

        从栾采晴到来开始便是如此说话,着实让吴征无法判断。

        她去见奚半楼也是如此,叙旧或许是真,警告难免有假,奚半楼的性子栾采晴不会不知道,所谓的警告毫无意义,反倒把目的先透露了出去。

        可这么做为一番半真半假还有恃无恐,旁的先不说,至少吴征心头的压力又大了几分。

        “我这身肉,卖不了多少钱。倒是公主金枝玉叶亲自前来,若是遇着什么豺狼虎豹,打猎不成反遭咬了一口,总是于玉体有损。”

        说到这里各自有些没趣,燕国只来了个栾采晴,吴征从她身上也无法旁敲侧击出更多的信息,有一搭没一搭地张圣杰闲聊,只等酒宴结束归去。

        看看月渐中天,忽然有侍者禀告道:“殿下,秦国中书令霍大人来访。”

        吴征暗舒一口气,以他的身份在这里应对燕国的公主与盛国的太子,有点上不得台面,孤立无援之下也是处处受到压制。

        霍永宁来此倒可缓解许多尴尬!

        随张圣杰一同出迎,霍永宁在吴征肩头拍了拍以示勉励与慰劳,道:“殿下听闻福慧公主来此赴宴,知道你与公主曾有些龃龉不快,特遣本官前来替你,免得伤了秦燕两国和气。”

        这话边走边说,在宴客厅前正巧能让栾采晴听见。

        张圣杰陪着笑道:“霍大人言重了,今日只是一场宴会而已,福慧公主与吴大人相谈甚欢,不伤和气,不伤和气。”

        吴征早就坐不住,霍永宁话里也有让他离去的意思,忙接话道:“正是!回霍大人,下官岂敢对栾公主有不敬?正巧霍大人来了,下官还有些事务在身,您看……”

        “也成,你且先回去,忙完了事情早些歇着吧。”

        征得霍永宁的同意,吴征便辞行。

        张圣杰道:“吴大人且稍候片刻,小王做主人的不可废了礼节。”他先打点安顿好霍永宁,又向栾采晴告了声罪才亲自送吴征出去,临走还关上了门免人打扰。

        一切都服侍得无比周到。

        盛国已被燕国压得服服帖帖的没有丝毫改观,吴征本不想搭理他太多,可一国太子的面子要给。

        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能道了声谢随在张圣杰背后。

        “吴大人,小王这里有些奇异物事要请您品评一番,这边请。”离花厅稍远,张圣杰忽然抬手虚引,似笑非笑看着吴征。

        吴征心中一跳,满腹狐疑。

        张圣杰的随从不知何时已走得干干净净,只孤身一人领着吴征一行,脸上虽是神秘莫测,却有十足十地欣喜之意。

        暗赞一声好气魄,吴征回头向陆菲嫣示意莫要声张,一言不发尾随张圣杰而去。

        “长话短说,小王看吴大人满腹忧思,可是在担忧祝家主?”

        没有什么奇异物事,光这一句话就是最奇异的,吴征五雷轰顶,咽喉发干,险些站立不稳!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张圣杰,一字一顿道:“殿下何出此言?”

        燕皇要对祝雅瞳下手之事吴征心如明镜,可连张圣杰都知道了,内里的隐情远比吴征料想的要大。

        看张圣杰无比笃定的模样必是知之甚详,那秦国呢?

        梁玉宇知不知道,霍永宁知不知道?

        吴征再也无法镇定,汗如雨下。

        “吴大人已有了答案,又何必再问小王。”张圣杰一改从前的奉迎卑微,双手后背,脊梁如山般挺立。

        两人的身高差相仿佛,那威严的目光却让吴征有居高临下打量之意。

        “你……”吴征惊诧莫名,或许这才是张圣杰的真容?

        可是为何要在自己面前表露?

        “吴大人不必讶异,现下也不是讶异的时候。”张圣杰提醒了一句时间紧迫,怡然续道:“燕皇已时日无多,他对祝家主极为忌惮。这一回三国会盟剿灭前朝遗党是其一,其二就是对付祝家主。三国,一起对付祝家!”

        “燕国来了什么人?”

        “小王不知,也无力参与凉州的一场好戏。小王只知父皇会收拢祝家在盛国的整个产业,之后将其中的一半交予燕国经营打理。”张圣杰开门见山,一股脑儿倒了个干净。

        “殿下的意思是三国瓜分祝家资产?”

        “不错。盛国的事情自有父皇去打点,小王本应一概不知的。”

        吴征再抽了一口凉气,艰难道:“殿下还知道多少,请明言!吴某感激不尽。”

        “谈不上感激,小王也只能略尽绵薄之力而已。”张圣杰笑了笑,道:“吴兄且不必心急,祝家主已是尽知了的。”

        “原来如此。”吴征心中黯然,祝雅瞳心如明镜却不告诉他,可想而知在打着什么主意了。

        凉州的僖宗遗藏依然是她的目标!

        “祝家主正欲置之死地而后生,小王其实不明白她所图何在。只是若缺了吴兄的助力,祝家主十死无生。就小王而言,不愿见到祝家倾覆,于我盛国而言有百害无一利!这一点吴兄不必担心。”

        “我又能帮到什么?”吴征心念电转,早已想到既然燕盛两国俱要对祝家动手,秦国不会落于人后。

        否则燕盛得祝家之财,秦国空空落落,就是此消彼长的结局。

        祝家失了纵贯天下的商道通路,也就是一普普通通商人,任何人都可取而代之,实在不复有存在的必要。

        这事梁玉宇一定清楚,霍永宁也一定知道,或许还是具体负责动手的人物,使节团三名重要人物唯独自己不知道。

        内里的意味可想而知。

        “这就要靠吴兄的智慧了,依小王来看除非有天大的意外出现已是一个死局。

        唯一让小王想不通的还是祝家主为何明知是死地,仍定要来凉州!不过提醒吴兄一句也是份内之情,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

        “殿下不怕我把这些说出去?殿下现在的样子可与平日大不同!”

        “吴兄啊……”张圣杰拍了拍吴征的肩膀,长叹一声道:“小王痴长五岁也算差相仿佛。吴兄若处于小王的地位,经年累月下来,以咱们年轻人的火热心性,吴兄还能熬得下去么?”

        “怕早已熬不住了。”张圣杰的坚忍力实在是吴征拜服得五体投地的。

        “是了,小王也熬不住了。吴兄且沉着冷静,天大的意外未必不会出现,既然是意外,谁能说得准呢?”张圣杰洒然笑道,倒有些终于等得云开见月明的轻松自在,至于结局是否美好,已经不重要了。

        “好!殿下这一份情,吴某记下了。”

        “观祝家主所为,她顾虑太多未做取舍,这也是小王始终想不明白的地方。

        祝家自发迹的第一天起,今日就是必然的结局,她一定很清楚。已历生死关头当以自保为主,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张圣杰又伸手虚引道:“小王送吴大人。”

        “殿下是准备袖手旁观了?”吴征仍不死心,追问道。

        “自保尚且艰难,无力帮衬。只是吴兄若遇疑难,不妨去找天阴门倪妙筠帮忙,多个人多份力量,只需称呼她小五,她自然知晓。”

        不想倪妙筠居然是盛国人?

        且祝雅瞳早说过她身份特殊,对她还极为信任,吴征大吃一惊道:“祝家主已与殿下联系过?”

        “没有,祝家主似乎不想有人帮忙。倪妙筠几回建议她都不肯接受,当然了,小王其实也帮不了什么,这也是实情。吴大人慢走,小王府上还有客人就不远送了,见谅!”

        送走了吴征,张圣杰回头望向灯火辉煌的花厅,龙目一眯,慢悠悠地在庭院里踱起步来。

        花厅大门紧闭,自吴征与张圣杰离去后,六名侍从一字排开远远地放着哨,任何人都不敢靠近,看情形张圣杰即使回来了也只能被挡在外面。

        厅里红烛摇曳耀如白昼,霍永宁举杯笑道:“经年一别,公主风姿不减,本官更不想能在凉州见着公主当面,真是不甚之喜。本官敬公主一杯。”

        “免了吧,本公主不胜酒力。”栾采晴自吴征离去后就显得意兴阑珊,神游方外。

        “无妨。”霍永宁仍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道:“凉州荒僻,更没什么景致好看,公主还刻意来一趟,不仅仅是随行吧?”

        “那也不关你事。本公主在京里闷得烦了,来凉州走走也没什么。”

        “只怕不仅是走走吧?”霍永宁微微一笑道:“会盟一事自有两位殿下做主,甚至不需本官操心,也不需公主操心。可本官既然在这里,公主也在这里,目的想来是一般的。”

        “嗯?”栾采晴美眸一乜,终于来了兴致道:“想不到是你?”

        “自然只有本官可以。”霍永宁仰头傲然道:“所以本官之责,与公主之责是一样的。”

        “你准备怎么做,说来听听。”栾采晴挑着眉毛,不无挑衅轻视之意。

        “公主准备怎么做?”霍永宁依然无喜无怒,反问道。

        “本公主要怎么做不需说与你听,你只要别来添乱就行。”

        “公主好像很有信心?这么说来,公主不仅已备下足够的力量,甚至还能对祝雅瞳的行踪了若指掌,已是智珠在握?”

        “随你去猜,反正你若是坏了本公主的大事,没人救得了你!”栾采晴嘴角一抿笑道,目中却放出刀锋般的光芒。

        “本官当然信得过公主。只是,本官若能提前告知公主关于祝雅瞳的下一步行踪,算不算能帮上些小忙?”霍永宁亦是意味深长地说道。

        “是么?你能告知我什么?本公主瞧祝雅瞳也未必看得起你。”

        “公主不必说些挑拨离间的话。本官只奉旨办事而已,若是办不好回了大秦免不了要挨陛下斥责,这一点,公主放心。”霍永宁递上一封书信道:“这一趟来凉州,祝雅瞳迟早必定会在此地附近出现,公主不妨提早做些准备,布成死地一处。本官也或许会助一臂之力。”

        “哟,照霍大人这么说,对祝雅瞳行踪了若指掌的不是本公主,而是霍大人了。”栾采晴接过信封收在衣袖里,多少有些疑惑道。

        “本官自有本官的门道,也有应尽的职责。实话对公主说,祝雅瞳自有公主去对付,本官乐得清闲。除了祝雅瞳之外,本官还有旁的要事须得办理。”

        “那……本公主姑且听听?”

        “哈哈哈,正是,正是,姑且听听就好。公主既能掌握祝雅瞳行踪,自然能知晓本官所言是虚是实。来,本官敬公主一杯。”

        霍永宁再次举起酒杯,栾采晴这一回没有推辞,浅饮了一口道:“那就有劳霍大人办自己的事情,莫要来干扰本公主。”

        “会的,会的,公主放心。”

        吴征离了盛国使馆,面目凝重将陆菲嫣等人先牵着马儿回去,孤身一人向韩归雁的军营行去。

        不是燕国要对付祝雅瞳,而是三国一同合力瓜分祝家,这真是个震撼的消息。

        除了这个难解的死局,吴征更想到了许多。

        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环环相扣,似有一张弥天大网朝着吴征罩下来。

        只是濒临绝境,吴征居然已没了先前的惊慌与迷茫,稳稳的脚步节奏平缓,分外坚实。

        三国会盟瓜分祝家,更要置祝雅瞳于死地,这件事在使节团里梁玉宇与霍永宁知道,可吴征不知道,韩归雁不知道,主政凉州的奚半楼也不知道!

        内里的意味之深耸人听闻。

        以祝雅瞳与吴征的关系,届时出了岔子,吴征会不出手相帮?

        在凉州可谓吴征主场,近的有韩归雁,远的有奚半楼,俱是吴征的坚实依仗,也是吴征必然会动用的助力。

        可秦皇已打定了参与瓜分祝家的主意,为何不让吴征知晓?

        若是为了防止吴征透露消息,又为何要派吴征来凉州?

        还要搭上一个韩归雁!

        吴征甚至已可想象到,届时冲突一起,他与韩归雁,奚半楼拉起阵仗,梁玉宇传下旨意临时撤了吴征,韩归雁与奚半楼的官职。

        甚至更恶意一点,等兵至半途,再问一个不尊号令之罪。

        这是一团团彻底的针对昆仑系的阴谋!

        秦皇从来没有放松过对昆仑系过于强大的防范。

        吴征的异军突起不可阻挡,秦皇也的确对他青眼有加。

        可吴征的光芒实在太过耀眼,等他长成,旧臣老去归隐,朝中再无人能敌!

        在这一刻,吴征终于明白帝王心术的可怖。

        他忽然一顿步死死咬着牙关,双目瞪得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秦皇这是要减除自己身边的羽翼,甚至以他们为质,好让自己做一个安安心心为大秦国卖命的孤臣!

        为了自己的上位,在这一场混乱的清洗里,还有多少人会遭殃?

        走到军营口时,吴征已恢复了常态。

        营门口的卫兵识得吴征慌忙迎了上来,吴征忙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先递过张银票悄声道:“本官偷空悄悄来此,莫要让人知道,你且暗报与韩大人即可。”

        兵丁露出个了然神情低声道:“韩大人已有过吩咐,吴侍郎前来不需禀报,大人请随小的来。”

        夜间的军营号令极严,除了巡弋的卫兵不得号令俱都不许离开营帐。

        吴征低着头来到大营前,兵丁道:“韩大人就在里面,吴侍郎且自去。”

        “好。”

        吴征撩开门帘,韩归雁早从影影绰绰的人影里知道吴征到来,刻意低声却威严喝道:“何人敢擅闯本将营帐,犯本将军令,还不速速前来领杖责二十记!”

        吴征最爱她这般威严着装模作样,一溜烟跑到身后将美人一把抱起,在翘翘弹弹的丰臀儿上捏了一记道:“二十棍杖责就够了?”

        “嘻嘻,当然不够!最好打得你鲜血迸溅,榨干了才好,一滴精十滴血……”

        韩归雁向爱郎怀里一倒惬意道。

        “哈哈,不过现下不是时候了……”吴征将她翻转过来面对面正色道:“出大事了!”

        “嗯,你说,莫要担心。”韩归雁知道吴征这一趟凉州行背负莫大的压力,也早就做好共赴危难的准备。

        她虽不喜祝雅瞳与吴征走得过近,也感恩祝雅瞳一路来不遗余力的帮衬。

        吴征将盛国使馆与张圣杰私下交谈的经过一说,又将猜测原原本本地分析个彻底。

        不想韩归雁并无太多惊讶,只沉默地听完后长叹道:“陛下还是不肯放过我韩家。”

        “你都知道了?”

        “刚听你说了才知道,不过也不算太意外。”韩归雁捧着吴征的脸颊道:

        “近来陛下与霍大人的密会甚多,胡叔叔心中早有疑虑。你想,近期的大事只有三国会盟这一件,陛下却躲着其他重臣,唯独与霍大人说。再者会盟一事也没那么多好商议的,其中定有许多隐秘。胡叔叔猜测这一趟有你,有我,有奚叔叔,咱们一系肩上的干系太过重大,十有八九是落在我们身上,现下已是坐实了无误。

        我们知道你近来事情太多,也不愿你再烦心,才暂时没有告诉你。”

        “原来如此。”吴征松了一口气,胡浩既已洞悉先机,定然有所准备:“有什么方法么?”

        “静观其变。不然你以为爹爹辛辛苦苦跑这一趟,纯是为了怀念旧事么?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没良心的色胚!”韩归雁醋劲儿上来,又在吴征胸口狠狠拧了一把。

        “岳丈大人辛苦了。”

        “呸,谁要嫁给你!”韩归雁吐唇亮出一排白晃晃的银牙道:“等过了这一关,你才有资格娶我!”

        “那是自然,若是保不住韩家,怎有资格做韩家的女婿?”两人紧紧拥抱了一阵,吴征才道:“这件事我会当做蒙在鼓里,一如平常。关键时刻来个出其不意,叫梁玉宇与霍永宁抓不着小辫子!”

        “你看你,心头有气连大逆不道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还什么一如平常?还不如人家!”韩归雁嗔怪一句,道:“你且先安心,有爹爹在这里,军中事宜只要他发话无人敢反对。到了关键时刻,爹爹已打定了主意一力承担。他功盖大秦出不了大事,爹爹也说他年纪大了,爵位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我们都好好的,这一系就乱不了。”

        “不会出事的。”吴征双目一眯射出精光道:“既已明了圈套所在,再踩进去岂不是太笨了?”

        “可能没有那么简单,莫说是爹爹,连我都觉得这里头混混沌沌,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旁的不说,就说祝家主非要来凉州给咱们添乱就不合情理。做好最坏的打算,划好底线,这是我韩家给你的。”

        这一番话说得深情款款,吴征怎不明其中的情意?

        韩克军已是做好了舍身的准备为吴征托好了底,剩下的能否获得更好的结局,就看之后的临场发挥了。

        ——正是吴征的拿手好戏!

        “我知道,我也不会大意。”吴征目中的光芒越发冰寒,他冷笑道:“霍永宁大人着急巴巴地赶来盛国使馆,一句话就把我赶走,还不知道和栾采晴商议了多少明枪暗箭。本以为祝家主大难临头,不想我们也是如临深渊,忠良之辈非要遭遇不公的对待,我……好恨!”

        “帝王家的事情,一贯如此,你没经历过不懂,我们韩家可不是碰到第一回了。唔……嗯……防备得比你多,也比你早,大哥也已厉兵秣马。唔……唧啾…

        …嘻嘻,我韩家三杰在此,便是燕国雄兵出关也尽可应付得过去,你且莫要太过忧愁。”韩归雁宽慰着道,不时送上甜甜的香吻。柔软喷香的唇瓣吸吮抚慰着,让男儿的心绪逐渐平定。

        “很好!”吴征大力抓揉着美人的翘臀道:“这一回非把他们狠狠地都收拾一顿,看今后谁还敢打咱们这一系的鬼主意!呸,年老昏聩,老而不死是为贼!”

        “好啦,莫要再说这些话了。君臣之间可不就是这般斗来斗去的么?”

        两人又温存了一阵,吴征告辞离去:“我回去找祝家主言明经过,好早作准备。”

        “嗯,咱们都要牢记不可轻举妄动。你还有一帮疼你的师长,还有我,不可牵连了大家。”

        “放心,我再不爽他们,也不会牵连那么多人!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快去吧,我也去与爹爹筹划筹划。”

        离了军营一路狂奔回大秦使馆,向梁玉宇复了命。

        梁玉宇奇道:“霍大人没去替你么?怎地现下才回?”

        吴征脸色发红窘道:“下官看左右无事,去了趟军营,殿下见谅。”

        “额……哈哈,男欢女爱自无不可,歇着去吧。”

        出了门吴征立马变了一副嫌弃的脸色,阴沉着脸找到祝雅瞳,手指左右一划,以眼神示意是否隔墙有耳。

        “没有,又听到什么大事了么?”

        吴征再复述一遍,满腹的怨怼。

        “我早与你说过了,命运若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中,一切都有倾覆之危。”祝雅瞳静静地听完,摇头凄苦道:“我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也早看透了。只可惜…

        …想逼你下决心好像这样还不够……”

        “不是不够,而是我们不会成功。即使成功,代价也太大了……”

        “仁义一事在帝皇家可不存在,你若想号令天下,就不该有这些念头。你要知道,为了利益,那些九五至尊可是连至亲都可以随手而弃的。”

        “那样……真的好吗?”

        “我不知道,好像也不好,因为我也做不到。”祝雅瞳温柔又怜惜地注视着吴征,微笑道:“我们,本是一类人。我是被形势逼到了这般境地,你还没有,所以我能理解你。”

        “明白。但是现在我也很理解你了。”

        “是么?那倒要多谢吴大人的体谅,人家好开心。嘻嘻,你现下准备怎么做?”

        “韩家既已做了准备,师尊也免不了暗中配合布置,凉州必然已提前伏下了血衣寒!手中有人可以差使,总不能让他们赤手空拳地去应付强敌吧?僖宗遗藏军器是不是该启开一处见一见天日了?”

        “有备无患,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