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征并未将龌龊又可笑的想法付诸实践。
一来裤裆里的玩意儿关系到一生幸福,尚未经亲身试验的功法,贸然用在这上面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二来吴征学医的经历自然了解不少人体的常识,身体的成长有其周期性,揠苗助长恐有极大的后患。
而《天雷九段》由此被抛在了脑后。
吴征也分不清《天雷九段》与《道理诀》哪个更厉害些,只是执拗地认为《道理诀》是最适合于他的功法,也犹如寻到了知音。
接下来一个半月的时光里,吴征就在一层定了下来,翻来覆去地研读《道理诀》。
师弟们从刚开始的钦佩:大师兄就是与众不同,《天雷九段》都早早掌握,下来散心来着。
到后来的讶异:大师兄捧着《道理诀》看个没完是几个意思?
就连前来送饭送衣的仆妇婆子都觉得奇怪,伺候藏经阁已不是一回两回,从没见一名内门弟子在一层厮混的,更何况还是名传天下的大师兄。
只是无人多嘴打扰,藏经阁里修习的功法与所做的一切都是个人私密,虽无明文却是陈规。
一层里同门们来来往往洗漱拉撒,除了偶尔的问候不敢多言。
一个半月的时光转眼即过,藏经阁再次正式开启的时候,吴征浑然不觉地坐在一层长案边,眉间喜笑颜开。
当屋外的阳光洒落映在他身上才茫然抬头。
白须的师叔祖淡淡道:“我数到三,没离开的便逐出师门。”语声并不嘹亮,却远远地传了开去,似乎还带着些震慑心思的法门,足以让每一名沉醉典籍的弟子惊醒过来。
一众弟子离开得甚是狼狈慌乱。
有一路狂奔而出的,甚至还有从三层窗户一跃而下的。
顾不凡眉头深锁,对慌慌张张的弟子们甚为不满,只看向从一层施施然走出的吴征极为顺眼。
那副沉稳,永远准备充分的模样一眼便是当家人的气质。
陆菲嫣与林锦儿反倒抿嘴偷笑,似乎想起幼时初入藏经阁的模样。
“回吧!”白须师祖挥了挥手打发众人离开。
“不凡,三师兄何时回来?”一脸醉态酒鬼模样的师祖发问道。
顾不凡欠身施礼:“回小师叔话,三师伯下月即至。”
“原来是小师祖。”吴征心中暗道,随着顾不凡等人离开。
回到灵虚殿,这个颇有仙气的名字可不是求神拜佛的所在,而是昆仑派重地供奉历代先祖灵位之所。
弟子们参拜前代先师,禀明了选取的武学,才算正式入了门,从此可以修习本门上乘武学。
十二名弟子跪了一地,顾不凡,陆菲嫣,杜中天,贝褚廉,胡风客,林锦儿等当代中坚力量领头焚香祷告。
新生代的弟子正式入门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代代传承于任何一个家族,势力,永远都是重中之重。
仪式极为隆重,先祷告历代先祖保佑昆仑派发扬光大,福泽绵长,众人依次上了香。
每一门功法亦有创始者,选取的弟子们则需对这些创始者们单独礼敬。
水酒早已备在一旁,十二弟子各领一杯依次再行下跪祷告。
顾不凡含笑立在一旁,他已听亲传弟子戴志杰说起吴征仅用一个半月便从四层下来,自然是接受了《天雷九段》的传承。
虽非自己的弟子,顾不凡待吴征远比对戴志杰更加关心,期望高得多。
他早早站在《天雷九段》的创始人袁杰师祖的牌位前等候。
掌门师兄不在,那么代执掌门派的师叔在一旁陪同祭祀亦是理所当然。
这一番祷告便不似之前心中默念,而需高声礼敬,当众宣布继承了衣钵。
吴征跪倒在地先拜了三拜。
顾不凡微微皱眉,袁杰师祖的牌位正对着脚边,吴征跪倒的位置偏了些许。
暗怪他粗心大意,转念又想,或许之前说得过于简单,弟子们又是第一回来此,手忙脚乱难免有些差池。
倒不是大问题。
“白常师祖在上!昆仑派第十五代弟子吴征叩拜,弟子自藏经阁处取得师祖《道理诀》传承,今日起勤加研习,不负师门殷切期盼……”
吴征朗声出口,言辞文雅通顺,顾不凡却听得犹如五雷轰顶耳中嗡鸣一片,殷切期盼之后云云全然听不进一字。
陆菲嫣与林锦儿不约而同掩住嫣红润口,两对美目几乎瞪成了铜铃。“娘,大师兄为何要学《道理……”跟来一同旁观,不谙世事的顾盼脱口而出,被回过神来的陆菲嫣急忙掩住她的小嘴。
其余一众师长,同辈,各个面面相觑目露询问之意,唯恐耳朵有毛病听错了。
“征……儿,你……你是不是搞错了?”顾不凡颤抖着手搭上吴征肩头,猛然想起在师祖灵位前说出这等话来实是大大的不敬,尤其对堪称本派第一人,高居于所有灵位正中的白常师祖。
忙跪地砰砰磕头:“列位师祖在上,弟子并无冒犯之意,实是事发突然……弟子……我……弟子告罪……”
顾不凡语无伦次,起身时面上已是怒意冲天,低声喝道:“征儿,随我出来!”
吴征暗叹一声:现下形势早有所料,可惜想破头也无法避免。
装作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跟着顾不凡走出灵虚殿,至于投向林锦儿求救无助的目光,则是早已演练备下的后手。
——小师姑母性之宠爱,此时不利用更待何时!
然而一向准备充分颇有些料事如神味道的吴征失算了,或者说他远远低估了《道理诀》的负面影响力。
陆菲嫣与林锦儿在祖师灵位前告了罪一同走出。
三位师长神情肃穆,一向温柔的小师姑面色阴沉得可怕。
“征儿,你老老实实与我说,藏经阁里可发生了什么事?”顾不凡缓和情绪,尽可能以关切的语气问道。
“没啊。”吴征一脸茫然,眼神中似是在询问我怎么了?
顾不凡强忍心头怒火道:“我与你说过,入了藏经阁多去看看《天雷九段》。
掌门师兄也是首肯过的,你不好好研习,为何偷懒贪图玩乐?你一向刻苦,是否有人威逼于你?不必担心,掌门师兄与我都会为你做主。”
把话说到如此地步,是一向刻板的顾不凡前所未有地妥协之法。
吴征亲口于灵虚殿说出修习《道理诀》,在场中人听得清清楚楚无法抵赖。
这件事决不允许!
昆仑派最被寄予厚望的弟子居然要修炼《道理诀》?这是何道理?
顾不凡无有他法,只得想方设法“栽赃嫁祸”,给所有人一个台阶下,也给吴征一个回头的机会。
至于是否有人威逼强迫这件事,只得事后再妥善计较。
“没有,我自己选的。《天雷九段》不如《道理诀》适合。”吴征低头。
顾不凡说出这等违心话语可见他对此事的态度,全无任何转圜余地。
事情越发不妙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只得死扛到底。
“你疯了么?”顾不凡再憋不住心中的怒意,气的浑身发抖:“一个屁大的孩子懂得什么?啊?真当自己天赋异禀就能为所欲为了不成?你……你马上回去灵虚殿里磕头,诚心悔过,老老实实修炼《天雷九段》!”说到这里语气转软似是下了决心,温言道:“师叔会帮你争取机会。”
吴征偷瞄陆菲嫣与林锦儿。
两位师姑面色不悦,显是坚定地与顾不凡站在一起,绝不会同意吴征的“胡作非为”!
“师叔,我也难以说明白各种缘由,你信我……”
“放屁!”顾不凡怒发冲冠,呛啷一声抽出腰上青锋劈下,在吴征身周划出个四尺见方的格子,指着陆菲嫣与林锦儿下令道:“你们两个给我日夜看守,不许他离开此地半步。违者门规处置!”
哎,这就是传说中的画地为牢啊?吴征愁眉苦脸。
前世《封神演义》里,昆仑山弟子姜太公就演了这么一出。
不想穿越异世,同样在昆仑山轮到自己悲催一回……真是绝妙的巧合,极具讽刺性艺术……
戏也不必再演下去,吴征索性盘膝坐倒,看着顾不凡胸膛急剧起伏返回灵虚殿继续主持典礼。
两位师姑也在他身边坐下,看来是没得投机弄巧。
三人呆在一起罕见地一言不发。
林锦儿惯常是以义子对待吴征的疼爱不必多言。
陆菲嫣虽无那份情感,可看吴征待顾盼极好,爱屋及乌下对吴征也是另眼相看。
吴征自知麻烦大了,连林锦儿都不搭理他,可见的确伤了师长们的心。
昆仑一向对他偏爱,也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与资源,如此做法在常人眼里看来便是十足十的不负责任。
但他心中哪有一丝悔意?
典礼有了这么一出,余人有些兴味索然,更有些惴惴不安。
大弟子失心疯了一般,昆仑派似乎又要发生什么大事。
草草过了场便匆匆散去。
“师姑,你们也不相信我?”说出这话倒不是寄希望于陆菲嫣与林锦儿敢抗命放他一马,实是夜色已深,沉默已久憋得难受。
“与信不信无……”
“师妹你住口!还要宠着他?”陆菲嫣厉声打断:“昆仑派养了一只白眼狼,自毁前程不说,还要拖着门派一起下水。名扬当世的天才弟子就选了这么个功法,你可知道此事传将出去,昆仑派将沦为世人笑柄?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反省,莫要耍甚么花花心思。待掌门师兄回来再治你。”
“又不是我把《道理诀》弄得声名狼藉的。”今生仅见陆菲嫣如此疾言厉色,吴征不由吓了一跳,赶忙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多言,只是心中一顿腹诽不可没有。
没有两位美艳师姑陪着说话,连吃饭都是就地吃,画地为牢便像个真正的牢狱。
除了拉撒片刻不准离开之外,顾不凡还下了令不许任何同门探视。
看来是铁了心晾一晾吴征,杀杀这个被昆仑派宠溺惯了的孩子骄娇二气。
吴征也大约猜得到接下来的待遇。
若是坚持修炼《道理诀》,依昆仑派门规大师兄的地位怕是保不住了。
选取了藏经阁一层的功法,内门弟子的身份便要被剥夺,一个外门弟子做昆仑派的大师兄,传出去被世人笑掉大牙。
门派也绝不会容忍。
而曾经流传于世间的神童美名,不日便会被自甘堕落等污名取代,成为最具鞭策作用的反面教材。
顾不凡画地为牢的位置很有讲究,吴征抬眼向灵虚殿内望去,首先落入眼帘的必然是师祖高高在上的灵牌,门壁恰巧挡住了白常师祖灵位……看昆仑上上下下的态度,即使师傅再怎么偏袒自己,多半也无力回天。
何况师傅做事讲原则,便不是个偏袒的人,令吴征意外的是,第三日傍晚奚半楼便出现在灵虚殿。
发生了这等大事,守护昆仑派后山的扑天双雕出动,日夜兼程轮流接力载了昆仑掌门回山。
“掌门师兄。”光天化日下看守吴征两日三夜,陆菲嫣与林锦儿也颇觉疲惫。
对只有不到十岁的吴征而言更是一种严厉的体罚。
奚半楼自己也是风尘仆仆,还散乱着的头发显是来不及做一点打理,一到昆仑便匆匆来此:“两位师妹辛苦,请先去歇着吧。”
开口就赶人,看来是要来一场师徒间掏心掏肺的长谈。
陆菲嫣与林锦儿同时施礼告退,林锦儿张口预言却被奚半楼打断:“我心中有数。”
奚半楼面对着吴征也是席地坐下:“累不累?”
“关在这里,累坏了。”吴征失笑道。
师徒之间自从吴征从中庭大树上跃下,相处越发得宜。
奚半楼每年两月回山的时光竟也让吴征早已成熟的心灵颇为期待。
说起来奚半楼待他亦师亦父,有时又像兄弟。
自从上任凉州,不知是日常政务太过疲乏,还是迎来送往总以假面示人,每回奚半楼回山总是心情愉悦。
虽仍是一派之长,朝中大员的风范,不过待人接物不再刻板,时不时还打趣一二。
“还能笑啊?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奚半楼拈须微笑,“说给为师听听,看看是不是真失心疯了。”
吴征苦笑摇头:“弟子也说不清。总之这本《道理诀》弟子看得明白。”
“以你的聪明伶俐,也不必非要学《道理诀》不可。”
奚半楼话中隐含深意,吴征心中生起一阵暖流。
在师傅洞察人心的目光下,吴征没有隐瞒:“《天雷九段》弟子也记下了,要学也成。只是《道理诀》所述在弟子心中当真是大道至理,见它明珠蒙尘实在不忍。更不愿偷偷摸摸,既然要学,定要堂堂正正将它摸个透彻明白,发扬光大。不负白师祖之名!”
奚半楼当然清楚吴征得执拗性子,认准的事情很难劝说他改变想法。
只是明里公布修习《天雷九段》,暗中修习《道理诀》,待修炼有成再行公布倒也不是不可以。
实也是一条方方面面都能接受的路子。
只是吴征自见了《道理诀》,那种空虚寂寞无从所属的心思被一扫而空,堂堂正正地继承《道理诀》已是他心中执念,亦是不可触碰的底线。
——一部知音法诀还要遮遮掩掩,吴征不能保证会不会抑郁而亡……
“你知不知道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奚半楼话锋一转。
“知道。我没有埋怨师叔师姑他们。”吴征有些无奈丧气。
任何一个世间总是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越往高层便联系得越发紧密。
诸如顾不凡的汉中顾家,陆菲嫣的江州陆家,甚至是杨宜知的巴中杨家,无一不是昆仑派的铁杆盟友。
既然送了族中子弟进昆仑派,一旦昆仑有难,想要全身而退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地位稳固甚至蒸蒸日上的昆仑派自然也能给他们带来无穷的好处。
这些豪族与宗门的利益可谓牢牢绑定在一起,说是荣辱与共绝不夸张。
顾不凡的狂怒,陆菲嫣的冷言冷语,吴征都能理解。
那是一种殷切期盼面对残酷现实时的错愕,挫折与不甘。
吴征在下代弟子中卓尔不群,从昆仑派直延伸至身后的世家豪族,人人都报以极大的期望。
吴征演了这么一出,无异于给了这支派系一记沉重的耳光。
昆仑派被万众期许的上限陡然消散,是实实在在的任性妄为,陆菲嫣一句白眼狼可不是凭空胡说。
“有几分把握?”奚半楼对爱徒表现出一如既往的足够耐心,并不是一味地强求或是劝说。
倒是抽丝剥茧,将条理明列而出让吴征考虑清楚。
“五分吧,不能再多了。”吴征抬头直视奚半楼的目光,又丧气垂头:“您还是当弟子毫无把握好了。”一部恶名昭昭,尚未修炼的功法,毫无把握似乎合理一点……
“还要坚持么?”奚半楼这句话分量不清,已是吴征最后一次机会。
吴征断然点头:“继承白常师祖衣钵,就学《道理诀》!此生无怨!”
“有时为师也搞不懂你。”奚半楼拍拍吴征的肩头站起,袍袖一拂将地牢抹去。
“走吧。”
“弟子也搞不懂。就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罢。”吴征甩着发麻的四肢,随奚半楼行去。
“呵呵!哪来那么多奇谈怪论?”奚半楼大觉有趣,哑然失笑:“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听着倒是有趣。得嘞,看来不是你失心疯了,是为师失心疯了才陪你赌这一把。可怜一大把年纪,还要被人戳脊梁骨。”
吴征做出这个决定,受影响的绝不是他一人。
昆仑派上上下下都要沦为笑柄,作为昆仑掌门,奚半楼首当其冲……
“五年为限!”奚半楼竖起一只手掌:“若不能成,为师要废去你内力,从头开始修起。到时根基大损恐再难有此天赋,届时莫要怪罪为师。我奚半楼的弟子可以走错路,但不能浑浑噩噩一辈子。”
有言在先,死生无怨。
师徒俩顺路前行,奚半楼指着青云崖上荒僻的小屋道:“给你三日时间收拾东西,三日后搬到这里来住。其余的事情为师替你扛了,内门弟子这是谁也保不住你。”
看着吴征一脸落寞,猜想当惯了大师兄地位尊崇,忽然从云端坠落难免心态落差太大,又安慰道:“那里曾是为师的居所,偏僻了点,日常打理勤谨些环境清幽,极适合静心修炼。”
吴征心中感激!
奚半楼已尽了最大能为,将吴征安排到此处未尝没有保护的心思。
在一处清净的所在能安心修炼是一说,再来也可暂避风头,免得四处流言蜚语惹得心烦意乱。
顺着山道一路迤逦下行,昆仑派山门逐渐现出身形。
蜿蜒的山路上阶梯一径延伸,像只盘山的大蛇。
阶梯尽头的平台上便是昆仑重地,议事之所——春秋阁。
这是一处占地足有两亩大的厅堂,亦装饰得极为奢华,轩峻壮丽!
鎏金的屋顶洒下四角飞檐,五张门脸,中央的大门日常都是紧闭着的,今日因奚半楼回山而大开。
堂前栽着成排的松柏,其间点缀着花盘盆景,藤萝翠竹。
从大开的门脸望去,便能见两侧壁上宝兵与名画间错悬挂,寓意文武双全。
中央两列楠木桌椅隔着可五人并行的过道对望,延伸至底则是五级台阶上的掌门之位。
“你先回吧。”奚半楼打发吴征离开。
“劳师尊费心了。”他一走了之自是躲过一劫,只是奚半楼便不得不面对多方责难。
奚半楼笑着向春秋阁走去:“谁让为师倒了血霉,收了这么个徒儿呢?”
春秋阁里一众同门齐至,连早早出嫁的林瑞晨都到了。
大秦国侍中胡浩年岁本不与她般配,只因发妻早亡,续弦时便选中了这位昆仑派二弟子。
奚半楼在掌门大位上坐定,亦是暗感头疼。
这一辈八大弟子一个不缺,实在太过事关重大。
答应吴征容易,要给同门一个交代却是难了。
“掌门师兄,征儿的事如何了?”林瑞晨亭亭起身施礼问道。
她一身穿金戴玉贵气逼人,模样也极是端庄娴雅,大衬侍中夫人的身份。
奚半楼沉吟道:“难以劝得他回头……”
“师兄!”顾不凡豁然起身又跪地磕头:“征儿定是魔怔了!可不能由着他乱来啊。”情急之下连掌门二字也不喊了。
奚半楼皱眉道:“师弟快起来。咱们慢慢说。”
顾不凡断然摇头:“师兄不阻止征儿,我不起来。”
“哎……”奚半楼叹息一声:“一个个都这般执拗。他不愿学,强逼着又有何益?不如让他试试罢。实在不成再另想办法不迟。”
“不迟?怎生不迟?”顾不凡争锋相对厉声道:“就算废了他武功从头修起,根基大损之下至多是庸才一个,师兄,您现下袒护他,实则是害了他!您是他师傅,师命难违,便是他现下心中不快,久后也当能明白一番苦心才是。明年三月便是藏经阁再开之时,我将入阁之机让与征儿,让他好好参悟《天雷九段》,总好过荒废年华万劫不复!”
“师弟有心了。这倒用不着,征儿真的想学也该是我这个做师傅的来让,何须你来?”顾不凡一心为着门派,奚半楼心知肚明:“只是……我觉得征儿并非魔怔了,倒想让他试试。”
顾不凡勃然变色,颤抖着起身:“原是师兄也这么想!哈哈,哈哈……昆仑三代奇才本该光耀世间,却代代衰落。师兄,两年后门派大比咱们能胜么?您胜得过向无极么?本门已连败三场,第四场看着便已难为。七年后再次大比,难道还要一败再败,直至一败涂地么?”
“恐难取胜。”奚半楼并无隐瞒据实以告。
虽是派内议事,如此示弱可见形势岌岌可危,实无把握。
顾不凡惨笑道:“征儿修习《道理诀》便是彻底废了。七年之后又拿什么去抵敌青城?师兄难道不知迭云鹤之女迭轻蝶已是二品下修为,丝毫不弱于征儿么?”
他大怒之下满脸涨红:“小师叔祖肆意妄为,弄得如今人不人鬼不鬼。师兄本该坐镇大秦中枢却被赶去荒僻的凉州,也是当年不顾大局,为名女子恶了圣上……”
春秋阁中人人面色大变。
“不凡住口!”林瑞晨厉声道:“你满口胡言什么?”
奚半楼摆了摆手,神情萧索道:“让他说吧,没有外人。”
“师兄见谅。”被二师姐喝了一声,顾不凡略微冷静:“昆仑派不能再衰落下去。如今圣上多般猜忌外患当头,征儿是希望之所聚,若能循序渐进再耐心以待良机,必有翻身之时。万万请师兄三思!”
“你说的我都明白。”奚半楼凝目望天,只是栋梁交错的屋顶遮住了视线,一如当今纷乱复杂的形势:“本门如今的局面,我有责任。只是把期望全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不觉有些过分么?”
“二师妹,胡侍中可有带了话?”作为天子近臣,胡浩的话极具分量。
“征儿的事情倒是未提,只说圣上近来脾气越发暴躁,此后的动作怕是不会少。让掌门师兄在凉州小心行事。至于益州地界的诸多生意我尽力维持便是。”
“圣意难测。韩车骑闭门不出韬光养晦,咱们这一系被打压至深,本就该收敛羽翼。青城派圣眷正隆,败给他们几场也算不得什么。不凡,你当记住,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该丧失信心,怨天尤人!征儿与昆仑派上下历代门人都不同,他……很怪异。《道理诀》我看过,也看不明白。征儿方才却对我说,他能看懂。
是能看懂,不仅仅是想学《道理诀》。
你们真以为征儿是失心疯了么?
以他的聪慧早熟,这话不会是乱说。
我思来想去,征儿这一出未尝不是一个顺势而为机会。
眼前便是泥潭,咱们主动踏进去,总比被人推下去好得多……”
“但能站在岸上,总比掉下去好得多?谁知道泥潭里有什么?掉下去,还上不上得来?”顾不凡挺起身姿,锋芒毕露:“师兄近年在凉州,我殚精竭虑督促门人弟子,便是为了昆仑能挺直脊梁。”
奚半楼走下掌门宝座,拍拍顾不凡肩头道:“过刚易折。拳头先收回来,再打出去才能更有力量。”昆仑掌门比个架势右拳握在胸前引而不发,不愧是名满天下的绝顶高手,简简单单的比划便让顾不凡感觉全身都在拳势笼罩之下,处处破绽。
“这一招暗林虎伏还是小时候我传授给你的。武学之道非止强身健体,从中亦有许多处事道理。”
顾不凡听掌门师兄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心中一软:“师兄之意不凡不敢违抗。
只是门派无小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我依然认为此事太过草率直如儿戏一般。
师兄还请再三思量。明年藏经阁再开,师兄修炼《天雷九段》已至关键处不可中断,征儿若回心转意,我的机会还是让与他。”
奚半楼点了点头道:“此事便如此定了。我这便回凉州,其后尚有诸多事务烦劳师弟见机处置。”
送别了掌门师兄,一众同门散去。
每人心头都泛着异样的心思,事情闹到如此地步,期盼吴征创造奇迹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茫然无措者有之。
奚半楼亦心知肚明,然则事已至此也暂无良策,只得等待时光推移心绪略微平定之后再行宽慰。
思量至此,不由摇头苦笑:征儿啊征儿,真是给为师出了好大一个难题。
所幸者即使你不懂武功,想要出人头地亦是不难。
踏上扑天双雕的背脊腾空飞去,奚半楼没有看到顾不凡一脸心丧如死,捏的双拳嘎嘎作响的模样,更听不到他的心声:昆仑完了,昆仑完了!
引发这一场大风暴的吴征早早调整好心态置身事外,这一场风波想着就令人害怕,索性不去多想。
虽有三天期限,但第二天他便搬离了林锦儿的小院。
与此前的前呼后拥相比甚为凄凉。
同门中只有杨宜知前来帮忙,据他传来的消息,顾盼原本要来,不过被陆菲嫣禁足……
林锦儿只是旁观,数次欲言又止,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或说不知从何说起。
八年的经历从脑海里一晃而过,吴征回过神时杨宜知依然在他腿上酸麻处不轻不重地推拿揉捏。
他来时林锦儿已捎来口信,明日起吴征将被剥去内门弟子身份,贬为外门弟子。
自从事发之后待吴征一如从前的,也只有林锦儿与杨宜知两位了。
“走吧。给你做好吃的。”吴征站起身来,招呼杨宜知回去居所。
“哈哈,这句小弟爱听得紧。”
做了外门弟子,老庄头此后可由不得他呼来唤去,今日的材料是杨宜知来时带的。
两位回到荒僻小院,不想庭中平白多了一人。
一个大大的酒糟鼻子极为显眼醒目,正半躺在摇椅上一脸惬意地滋溜着小酒。
——吴征收拾小屋时可未曾见过,也不知这又脏又破的摇椅是师叔祖朱泊从哪儿找来的。
师兄弟俩吃惊过后赶忙磕头行礼:“小师叔祖。”
“格老子的,小杨这么唤便罢了,你小子唤什么小师叔祖?不知道老夫的身份吗?”朱泊言语粗俗,说话更是高深莫测——简直摸不着头脑。
吴征愣了一会,小声试探道:“师祖?”
朱泊乜眼一瞟:“倒是有点小聪明,反应也快,怪道半楼对你青眼有加。”
“师祖来此可有吩咐?”吴征不敢接话。
“这里是老子的居所,怎么?老子来不得了?”朱泊又从酒葫芦里吸了一大口,施施然道:“老子饿了。”
师兄弟俩赶忙告退去准备饭食。
吴征心中感动,奚半楼将他安排来此居然大有深意,能跟在师祖身边自有无穷好处,这一顿饭食做得分外卖力。
酒菜上桌,朱泊浑然没有长辈风范,吃得狼吞虎咽如风卷残云一般。
尤其一道肉末茄子被他一扫而空,递过酒葫芦,满是油脂的嘴角含混不清道:“此间进去墙角处左行三步,把毯子掀开,入地窖再打一壶上来。你们俩也喝点……罢了,过些年头再喝。”
吴征打好了酒再回来时,朱泊已是连连打着饱嗝,半靠在躺椅上消食:“半楼赞你有易牙之能,果是不错!嘿嘿,这徒儿倒是有孝心给老子找个乖徒孙。乖徒孙,日后老子的饭食便由你包了。”
“师祖喜欢,征儿每顿都给您做。”吴征收拾碗筷笑笑答道,分外乖巧。
“放下,那个先不忙,自有婆子来收。嘿嘿,你个外门弟子没人管,难道还敢不管我老人家?”朱泊说话时老神在在的模样口气颇为倚老卖老,见之让人生厌,偏生看在吴征眼里顺眼已极,这是自家沾了师祖的光,免去许多俗务。
“都坐下。说起《道理诀》倒是与老子有些渊源。嘿嘿,当年不听师尊教诲,非要强学的也是老子。”朱泊一脸得意洋洋……“征儿说来听听,到底看出了什么棒槌玩意?就不信你一个鸟毛都没长的孩子,能比老子看出的还多?”
吴征狠汗了一把!
不仅因为川中方言棒槌可不是甚么好东西,师祖句句不离生殖器令人难堪,更因这段秘辛从未听任何人说起过,想来门派已下了封口令。
他所不知的是师祖虽说外貌不佳,年幼时可堪称名震世间的神童。
只因选了《道理诀》当时便在昆仑引发轩然大波。
怪道始终觉得奚半楼答应得如此轻易有些奇怪,原来上梁不正下梁歪,师傅的师傅也干过这等蠢事。
说来也怪,自朱泊起昆仑派每一代总要出些离经叛道的弟子。
朱泊极为硬气,定是要修习《道理诀》,否则宁肯不练。
师长们拿他没办法,只得将消息重重封锁由得他去。
幸亏如此,此事才未曾流传出去,只有昆仑派历代中坚知晓此事。
朱泊强修失败之后,前代掌门大发雷霆,险些便生生毁了《道理诀》。
他如今的模样,也是因为二十岁被废了一身武功根基大损,才导致瘦小枯干比常人显老得多。
不过吴征细细一想:师祖能被遣去守卫藏经阁,现下武功之强可想而知,恐怕不弱于列位师祖。
这么一来,其当年天赋之高更是骇人听闻。
吴征不敢说话,只是低头不答。
朱泊一指杨宜知道:“小杨先出去。待对完了口诀再唤你进来。”
杨宜知告退之后,朱泊见吴征仍是不言不语,笑骂道:“好个奸猾的小鬼头。
听好了,世间万物,微尘之沫系于无形丝线包覆之所聚也……”
翻翻滚滚念了一大段才打消吴征心中疑虑,露出个抱歉的笑脸,呐呐得有些不好意思。
师祖修过《道理诀》,当是对其中利弊有了切身体会。
奚半楼安排吴征住在此处,其心思深远与拳拳关爱之意简直快突破天际。
吴征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
“徒孙幼时曾受过伤。”吴征沉吟一番,露出左臂一处伤疤。
疤面不大,却有色泽较深,且如肉丘一般,可见伤口较深。
以尽可能浅白的话语道:“当时徒孙疼得狠了便盼望伤势愈合得快些。可惜事与愿违!待大了之后几次回想幼年童稚之言,每每失笑。是以看见微尘之沫便有心有感。”
能够教训加教育师祖,一股智商与见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藏经阁里徒孙便在想,为何只需人之未死,即使不敷药物伤口也可慢慢复原?”
朱泊的聪明大出吴征意料之外,听到这里浑浊的眼珠陡然一亮:“这个慢字说得既妙又准!大合微尘之沫本意!入你先人板板,老子当年怎地就没想到如此简单的一层?”
聪明人之间说话就是畅快,吴征见朱泊一下就抓住了关键,忍不住就要朝他竖个大拇指。
“且住!小杨滚进来,日你娘卖批的,今日着你得个天大的好处。给我坐下好好听清楚,能悟多少悟多少,出了这门给老子烂在肚子里,敢提一个字就要你小命。哼哼,长得五大三粗,用不着猜便学了《金刚横眉》是不?《登天青云》就不敢去看一看?杜中天那小子也是个蠢猪,没药救了。”
杨宜知一头冷汗,小师叔祖进来一顿劈头盖脸,先问候了自家娘亲,又臭骂师傅,不需交代这事也得烂在肚子里。
吴征将心中所知挑挑拣拣缓缓道来。
当然不能把人体系统说得明白清楚,一则太过惊世骇俗,二则现代科学都尚未研究清楚这个复杂到极点的东西,他又能说清什么?
只能含含糊糊,说人体之内当是微尘之沫所聚且有再生之能,当有无形丝线相连,否则怎能解释为何脑中所想,便能让身体四肢百骸相应而动?
“有理!有理!”朱泊听得手舞足蹈:“老子分明是眼睛看见个漂亮女人,脑子里想干她,鸡儿便梆梆硬。若说没有无形丝线相连怎能说得通?”
这个世界孩子早熟,十二岁的杨宜知早在山下妓院里破了身,回来后一顿狂吹,惹得几位师妹小脸通红齐翻白眼。
朱泊说的这些当然足够“浅白”。
吴征汗如雨下。师祖怎地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全他妈的色胚。
“这是你在藏经阁里想出来的?”朱泊乜眼问道。
“全是当时一通胡思乱想,想不明白,却觉得真有道理。”
“嘿嘿,昆仑派上上下下,除了白常师祖全是一窝子蠢猪才让明珠暗投。嗯,老子不是,乖徒孙也不是。”
听他贬低历代先祖以自吹自擂,吴征与杨宜知更吓得大气不敢喘,全当耳朵聋了一字未曾听见。
吴征便在小院里住了下来,日夜与朱泊共同参悟《道理诀》。
这位师祖满口污言秽语却全无架子,慢慢的吴征敬畏之心尽去,除了人邋遢些,相处起来倒是融洽。
“师祖怎地不再修《道理诀》?”
“一把年纪了没那心思,老子看着你学便成。练成了老子心里痛快,练不成么……嘿嘿嘿,看个漂亮小伙子今后也要变成老子的模样,心里一样痛快。”
“…………”
“师祖,以您的经验看,《道理诀》用在那话儿上管不管用?”
“毛才冒出两根便开始想女人了?依老子看你那根棒槌不小啊。”
“嘿嘿,男人不嫌大嘛……”
“大有个屁用?得够硬够持久,日得娘们儿喘不来气喊爹喊娘,那才是好使。
《道理诀》当然管用。”
“嘿嘿,师祖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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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脏手拿开滚远点,敢碰一下老子再也不下厨。”
锅里的牛肉萝卜汤烧得喷香,朱泊伸向汤水的手指僵住。
被吴征一个十二岁的小娃子自称老子,偏偏一脸谄媚讨好:“你做,老子等着便是。”
朱泊反身出门不停抽着大鼻子,唉声叹气腹诽不已:“几年才得吃一回牛肉,怎生忍得?一个个脾气都是又臭又硬。他娘的,改日拉上半楼反出昆仑,爷孙仨组个犟驴派得了!”
次日吴征收了早课,杨宜知早在院里等候。
朱泊正与他呱噪不已:“你家还有摔死的牛没?昨日那些子不过瘾啊。”
农耕年代牛可是主要劳动力轻易杀不得,便是圣上一年里也没几回口福。
杨宜知想方设法从家里弄来一头“摔死”的牛已极为不易,朱泊覥下脸来讨要让他忍不住转身想逃。
见吴征收功如蒙大赦:“师兄练功完了?小师妹明日要来吃午饭,小弟家里前些日子打了些山猪用盐腌制了,正给您送了些。”
“盼儿要来啊?咸猪肉好东西,走,咱们去挖些嫩笋回来。”
“这个好这个好!老夫虚胃以待。”
不理提起吃便没个正形的师祖,吴征与杨宜知扛上家伙上山。
两年余前吴征惹下的风波在奚半楼的刻意保护下至少在昆仑派里已渐渐平息,住的小院里又有位昆仑前辈,倒无人不开眼来找麻烦。
一年前顾盼第一回偷偷前来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回了家趾高气昂:“小师叔祖命我明日过去受教,可不是去找大师兄。”
陆菲嫣莫可奈何,开始还放心不下时常跟来,久而久之也就随女儿去。
反倒见吴征一如从前对女儿极其疼爱,恼怒的心思淡了不少。
不再担心吴征教坏女儿后,时不时也还是来此打牙祭。
于是这一处小院又热闹起来,杨宜知,陆菲嫣与顾盼时常前来之外,林锦儿来得只比她们三人更勤。
转过两个山头有一片竹林。
正是初春的时节,春雷过后雨雾绵绵,竹林下的春笋如冒出地面的尖石,肥厚鲜嫩,美味无比。
只是今日地面有些空落,显是不久之前被人采收过一波。
杨宜知挠头:“娘的下手晚了。大师兄,前边山头还有片竹林,咱们到那里去。”
日头渐已中天时才到目的地,吴征向来深居简出,这一座山头从未来过。
只见此地竹林面积不大,长于一大片斜坡之上,山风呼呼空气有些干燥。
昆仑山宜人的温度下感觉极为舒适。
师兄弟俩寻着竹林一路采挖,不多时便挖个对穿,自然收获满满。
“又有口福了!”想起春笋炖咸肉的鲜香滋味,杨宜知忍不住直流口水,扭头却见吴征瞪着坡下愣愣出神。
杨宜知极目远眺,这是一片V字型缓坡峡谷。
站立的位置背阴,对面斜坡却是阳光充足。
山谷里郁郁葱葱,偶尔有各色小花点缀其间。
顺着吴征目光望去,视线正落在对面山坡半山处几十点鲜红。
不待他出身询问,吴征猛虎出笼般向坡下奔去。
在荒僻小屋里避世修行,除了朱泊外吴征从未显露过武功,杨宜知偶尔见过几回,却被朱泊下了死令牢牢封口。
但他心中深深知道,两年多时光带给这位大师兄的,绝不仅仅是渐高的身量与日渐长开的俊秀容貌,更有突飞猛进的武功。
只见吴征下坡时犹如猎豹飞驰,上坡时犹如困龙出海,其矫健快速令杨宜知目眩不已。
“说说你的理由。”慈祥而威严的老人讶异道。
“爷爷!大师兄即使手无缚鸡之力,也绝不会居于人下。请相信孙儿的眼光,他……很不同的。”
心中暗自庆幸昔年吴征没落之时不离不弃,杨宜知快步赶上。
只见吴征猫着身子直勾勾地盯着面前十余棵低矮植株。
椭圆的叶片,一人的高度无甚出奇之处,挂在其上的果实倒是看着诱人。
指头粗细,二指长短,顶端尖尖,或青或红。
青的浓翠,红的艳丽!
杨宜知对吴征的模样大感好奇,搜肠刮肚一番也想不起见过眼前物事,试探问道:“大师兄,这是什么东西?”
“你也没见过?想想清楚。”吴征又惊又喜。
杨家的养珍堂可是大秦国最大的珍奇物事商号,这件绝不应该此时出现在昆仑山附近的东西,吴征来了十年也未曾在这方世界见过的东西,若连杨宜知都没有见过,那可真是意外之极的大喜事。
杨宜知皱着眉头思量许久,笃定道:“没有,绝对没有。”
“走,带我下山去市集!”吴征一路飞奔。
“大师兄慢着些。”杨宜知拔腿发力,却越追越远:“这东西叫什么?您见识广还请告知一二。”
“辣椒!恩,最好的一种,二荆条!”
“辣椒?二荆条?没听说过,好吃么?”
“只消一口,你永远都忘不了!永远都离不开!”
说吴征见识广那是纯粹的恭维之言。
昆仑派上上下下没下过山的只有他一人。
诸如戴志杰,杨宜知,木雄飞木扬舞兄妹等同辈同门,每年都有一月回家省亲的时光,顾盼也常随父母离开昆仑。
于吴征而言,一来除了昆仑别无去处,二来他内心里始终抗拒着去接触这个世界。
他害怕下山,怕无法接受从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变成低矮的房屋,坑洼的地面。
怕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而彻底崩溃。
然而这一次他不得不下山探究清楚。
两年来昆仑派的日子越发难过,在圣上的默许甚至是授意下,以青城派掌门,骠骑大将军迭云鹤与京都守备文毅为首的一系对昆仑派展开全面的倾轧。
韩克军闭门不出,奚半楼远在凉州又因吴征之事深陷泥潭,侍中胡浩孤立无援,昆仑派一系日渐凋零。
朝中势力的改变引发一系列效应,昆仑派于大秦国的各家生意都受到极大打击,连带着派中的日子越发难过,连给弟子们的例钱都少了近一半。
此等局面非是吴征一人造成,但多少与他有关,心中有愧。
奚半楼每次回山相见,吴征都准备了不少想法,然而每次都被奚半楼打断:“安心修炼,现下还不到回击的时候。”
但是发现了在这方世界堪称至宝的东西,吴征实在无法忍耐。
前方炊烟袅袅,人马嘈杂,吴征忽然发现,原来这不知不觉的两年来,他已完全接受了这个世界,接受了昆仑派,甚至已深深将昆仑派三字融入心底。
昆仑派人数众多各式物品需求甚大,来往又都是世家豪族,山脚下这一处市集已存在了两百年,久而久之好生兴旺。
吴征踏入集镇,发现眼前的一切不难接受。
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独立的小楼错落有致,虽不比前世繁华世界,一片古风竟让他有步入美妙画卷之感。
踏着青石板路,吴征左右张望颇显呆滞。
倒是杨宜知熟门熟路领着他来到一座三层阁楼前。
“燕安居?”
看着吴征不善的眼神,杨宜知赶忙道:“昆仑集里就此处生意最好,大师兄想找吃食,也属这一家最全。这个这个,过了三进院子后头才是娼馆,呵呵,呵呵。两边其实互不相连,说是独立的也成。”
两人一同步入阁楼,门口迎客的小厮一见杨宜知便笑开了花:“杨大侠,快请快请。掌柜的,杨大侠来了。”
大师兄名声不好,杨宜知看着粗鲁其实心细,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将吴征当做个小跟班。
“杨大侠有些日子没见了。”掌柜是个白面长须的中年男子,见了财神爷笑容可掬:“快快,楼上请。”瞟了面生的吴征一眼只是拱了拱手,杨宜知既不多言,他也不多话。
三楼设了六处雅间,相隔距离不短,放上门帘便是个不错的隐私之所。
进了雅间杨宜知便一改此前老大的派头,低头哈腰先请吴征上座才吩咐道:“将所有的菜色一一详细道来,口味,配置的佐料也要说清。”
掌柜暗暗心惊吴征的身份,这等人眼色厉害,不该问的绝不多问,遂半弯着腰将酒楼一众菜色说得巨细靡遗。
——要说昆仑派与养珍堂这等豪门要来偷艺,说出去谁也不信。
吴征听得真切,绝无一种辣的口味。
在前世里,川人自古喜食花椒,辣椒则是明代才传入华夏,与川人可谓一拍即合从此成为每餐必备的调味品。
心中有了计较,吴征微微一笑随口点了几样小菜。
掌柜唤过一名清秀白净的小厮嘱咐道:“好好伺候公子爷与杨大侠,出不得半点差池。”
首次被人称呼公子爷,吴征心头暗爽。
就世面而言,他是远远不如杨宜知这等豪族子弟了。
小厮手脚利落,摆上碗筷酒水便退出门口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