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怜香伴

        起先李知昼并不困乏,反而有些紧张,只定定地望着锦帐,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实在倦极了,朦朦胧胧间只觉有人将她搂在了怀里,可这人给她的感觉并不讨厌,也就安然睡去了。

        李知昼醒后床中只她一人,身旁的被衾冰凉,晏照夜早不知何时起了。

        乌木漆盘中放着衣裙首饰,藕荷色罗衫同雪青色的落花流水锦缎裙,衣裙旁摆着水黄岫玉桂花小钗,只消一眼,李知昼便知这些是晏照夜为她挑选的,他似乎偏爱这些淡雅不俗的东西。

        青章垂着手,在门外朗声道:“娘子,郎君请您用膳。”

        原来晏照夜不喜在房中用膳,从前在家中也单独有一间偏厅用膳,只这别院年久失修,有些房间破旧无法使用,就只好在竹苑里辟出一间房。

        晏照夜今日着竹绿锦袍,若是旁人穿多显花哨,晏照夜穿就衬得他松竹之姿,如玉翩翩。

        早膳同晚膳一般,寡然无味,晏照夜执玉箸为李知昼布菜,然而即使是如晏照夜那般秀色可餐也激不起李知昼半分食欲。

        她依稀记得晏家祖籍在江南,家中的饮食习惯大约还是按照江南地区,而李知昼却是北方人,最爱辛辣重口的吃食。

        青章带着几个女郎将碟盘玉箸收走。这一餐才算是结束。

        晏照夜见李知昼神色恹恹,便道:“玉娘若觉整日待在房中无趣,可随青章外出游玩,她识得长安所有地方。”

        李知昼不过十七岁的年纪,还有些孩童心性,自然是喜爱出游与热闹,可想到之前追捕她的王家人就觉后怕,不敢轻易出门,于是她摇了摇头。

        晏照夜知她这般畏首畏尾定是因在路上受了惊所致,并不逼迫她,只随她去,做什么事凭自个开心就好。

        初秋之时,早晨最是寒凉,李知昼与晏照夜同立在屋檐下,见倦鸟归林,虫鸣鸟叫,心境也怡然轻松起来。

        李知昼侧过身,询问道:“表哥,能否借你的书一看。”

        “自然。”

        晏照夜的书房很大,她那一天太过紧张,竟没有发现,这檀木书架足有一人多高,摆满了玲琅满目的各类书籍。

        从四书五经到话本野史,无所不有,李知昼父亲虽然爱读书,却也未曾有过这么多书,因此她觉得十分新鲜,在书架前来来回回地看。

        李知昼不爱空泛的大道理,只爱捕风捉影的异闻怪事或者讲述才子佳人的话本故事。

        她眼睛清明,一眼就看见上面的《怜香伴》,伸手够了几次都没能拿到,而晏照夜在她身后无动于衷。

        转过身,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俨然是在看戏的模样,可李知昼不得不求助晏照夜,她轻轻扯了扯晏照夜的袖子,道:“表哥,可否帮我一下?”言语中有些撒娇的意味。

        晏照夜注视着她,发觉她脸上的妆粉颜色比昨日淡,唇上胭脂颜色艳若海棠,不知是否因饮了茶的缘故,唇角旁的胭脂洇开了些许,却也不妨李知昼做被胭脂染色的白梅。

        他抬手轻轻将洇出来的些许胭脂抹净,动作轻柔。

        落在李知昼的眼中变了另一种意味,她秀眉微皱,内心挣扎一番后,踮起脚在晏照夜脸上吻了一下。

        晏照夜的眸中划过一抹惊讶,就听李知昼不满道:“表哥为何还不帮我拿书?”

        他笑道:“我何时说不拿了?”

        李知昼接过《怜香伴》后便抱在了怀中,也不理会晏照夜,恨不得立刻回房中看书。

        纠结了片刻,李知昼果然道:“表哥,我回房中看书了。”

        晏照夜叮嘱道:“仔细着眼睛。”

        “明白了。”

        少女如风,任谁都抓不住,晏照夜看着她的背影,想要这风能留在他身旁多些时日。

        《怜香伴》的故事并不多曲折复杂。

        监生范介夫的妻子崔笺云在庙中烧香时遇见乡绅小姐曹语花,两人互生爱慕,私定了终生,后崔笺云设计叫曹语花与丈夫成亲,其原因只是为了与曹语花常相伴,共解语,步步相随。

        李家家风严格,书生小姐的风月情事对李知昼来说已是禁忌,她哪里看过这等情爱故事,心中觉得震撼,却被话本勾着不由自主往下看。

        青章立在一旁,见李知昼痴迷的样子,又想到郎君吩咐她不要让女郎过于痴迷,只好端上半杯水,委婉道:“女郎今日该歇息了。”

        李知昼正扑在书中,自是不会理会,只敷衍地“嗯”了两声,接过水喝了半杯后又继续看了。

        青章心如火燎,两边都得罪不起,只能当做没看见,随李知昼去了。

        屋中由明至暗,李知昼还恍然不觉,直至青章将灯点上她才回过神,原来天已经暗了。

        看了太久的书,眼睛受不住,酸涩不已,脖颈后也酸痛难耐,这时李知昼才后悔没有听青章的劝阻。

        晚膳时李知昼还在想《怜香伴》的故事,越想越觉震撼,便问晏照夜:“表哥看《怜香伴》时可觉怪异?”

        晏照夜放下玉箸,道:“为何要觉得怪异?”

        李知昼不答话,是啊,无论崔笺云与曹语花是男是女,她们的确实是情比金坚,是世间少有之情意,是男是女又有何妨,世道本就不公,若连这小小的情意都容不下要如何成大事呢?

        想了许多后她心中一片清明,胃口也比前两日好了许多。

        不对,她胃口大开并不是全因心中清明,而是因今日的菜色和往日不同。

        李知昼在这里待了两日,每顿饭食都寡淡无味,今日桌上竟有一道烧鹅,一道辣烧雪藕,只是晏照夜每次都略过这两道菜,一口未吃,她心中猜测晏照夜是否不能吃辣,所以才饮食如此清淡,简直像是要出家做和尚。

        她暗自窃喜,自以为抓住了晏照夜的把柄,多吃了几块烧鹅,全然不觉她的神色都落在了晏照夜的眼中。

        李知昼步伐轻快,踏着白日的最后光亮漫步消食,她身后跟着沉默的青章。

        原来这府邸占地很大,只是荒废许久,可用之地不多。

        沿路偶有一些奴仆,见到李知昼都垂着头避开。

        府中的人如今都知晓郎君有了个妾室,是为貌美的女郎,虽未曾见过,但他们能分得清哪一位是貌美的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