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许七安难掩脸庞错愕和惊讶表情。
望气术侦测出的结果让他内心倏然警惕,各种念头相互碰撞,火花四溅。
他迅速想到了两种可能:一,琅儿其实不爱吃绿豆糕,之所以表现的爱吃,是想讨陈贵妃喜欢。
二,她在说谎,望气术没有甄别出来,这意味着她身上有屏蔽望气术的法器。
第一种可能,暂时无法判断。
第二种可能,才是让许七安头皮发麻,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原因。
景秀宫的宫女怎么会有屏蔽望气术的法器?
她佩戴屏蔽望气术的法器做什么?
除非,她这几天需要用这种法器来瞒天过海。除非她知道自己近期会遭遇盘问。
她这几天做过什么?
她去过御药房!
至于是不是被李代桃僵,其实站在眼前的琅儿是“外人”易容假扮……许七安觉得可能性不大,人皮面具的话,瞒不过他的观察。
若是高段位强者的“变幻”之术,更加不可能。这里是皇宫,高段位强者根本潜不进来。
“许大人?”
琅儿皱了皱眉,眯着眼审视着失去表情管理的许七安。
“不能轻易下定论,也许她只是不爱吃绿豆糕,无意中说出了心里话。”
心里想着,许七安没有慌乱的去稳定情绪,而是让脸色保持着一定的“糟糕”,盯着琅儿,略带不忿的语气说:
“琅儿姑娘虽是陈贵妃身边的人儿,但脾气未免也太大了些,本官为朝廷流过血,立过汗马功劳,琅儿姑娘的态度如此轻慢,是对本官有意见?”
琅儿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许大人多想了,奴婢并非轻慢,对大人也没有意见。”
顿了顿,施礼道:“奴婢还急着回去伺候贵妃娘娘。”
说完,跨出门槛,离开了。
看着宫女离开的背影,许七安一颗心沉入谷底。
刚才,望气术的反馈里,琅儿依旧没有说谎。
最后一句的质问,即是许七安在掩饰自己的失态,也是挖坑等琅儿跳。
首先,琅儿对于这场问询很不耐烦,对他观感也是嫌弃,想尽早打发走……这一点许七安可以确认。
而正常人在面对“你是不是讨厌我”类似的质问时,出于礼貌,会下意识的敷衍,不承认,于是这就构成了撒谎。
可是在望气术给予的反馈中,琅儿的情绪异常稳定,没有侦测到谎言。
由此,几乎可以确认这个宫女身上有屏蔽望气术的法器,也侧面验证了她心虚,刻意用这类手段开规避拷问。
到这里,一个令人细思极恐的真相揭开了。
幕后之人是她!
陈贵妃?!
这一刻,无数细节、线索在许七安脑海里浮现,信息素如同沸腾的湖水。
这我是真没想到……赶紧离开这里,向魏公和怀庆禀报我的发现……许七安一刻都不想在景秀宫待下去了。
这感觉,就像在漆黑的深夜,进入某个荒山旅馆,却发现这是一座鬼屋。招待员是一个眼珠子挂在脸上,满脸腐肉,蛆虫乱爬的恶鬼。
桌上的一盘盘食物是蛆虫,是屎,是腐肉,是人头……
许七安则是那个无意中窥破鬼屋秘密的活人,头皮发麻,只想着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趁着恶鬼反应过来前,赶紧离开。
“我问完了,小公公,咱们回去吧。”
许七安深吸一口气,泰然自若的提出离开。
“是!”
小宦官不疑有他,颇为轻松的应了一声,跟在许七安身后跨出偏厅门槛。
等等!
许七安的步伐忽然僵住,如果陈贵妃是幕后之人,那么皇后遭遇的一切,就是陈贵妃即将支付的代价:剥夺位份,打入冷宫。
太子会不会被废,说不准……太子怎么样,许七安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临安怎么办?
她今天很开心,因为案情即将告破,太子无罪释放是迟早的事。
可是接下来,我可能亲手把她的母妃推入万丈深渊。
她知道这件事后,应该会恨我吧。
相比起怀庆,临安这样的姑娘心理承受能力更差,母妃被打入冷宫,甚至被赐白绫和鸩酒都是有可能的。
不谈皇帝的宠爱,仅从位份上说,贵妃和皇后差远了。
皇后是皇帝的正妻,或许害死一个妃子不会被赐死,但贵妃呢,贵妃有这样的待遇吗?
“许大人,许大人?”
小宦官见许七安杵在原地发呆,忍不住喊了几声。
许七安恍然回神,依旧没有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同时,心里闪过一些困惑,得知幕后之人是陈贵妃后,他依旧没有解开所有的疑问。
先回去吧……这件事先不和魏渊说了,为了临安,我,我再思量思量……
到了院门口,那守门的宦官怨愤不平的看了一眼许七安。
但当许七安走近,他又立刻收敛了情绪,老老实实,恭恭敬敬。
“对了,你收了我的银子,进了里头,有帮忙通传过吗。”许七安在守门宦官面前停下来。
“当然!”
守门宦官无奈道:“小人通传过了,但琅儿姐姐说不见,奴才贪心,不愿归还银票,又不好向大人您交代,就……”
所以她是有准备的……许七安点点头,正要离开,身后忽然传来琅儿的喊声。
“许大人慢走!”
“琅儿姑娘。”
许七安脊背肌肉悄悄紧绷,表面若无其事的转身:“何事?”
模样俏丽的大宫女停了下来,笑容淡淡:“娘娘想感谢许大人破了福妃案,让太子殿下沉冤得雪,请您过去一叙,当面感谢。”
……许七安刚刚松弛的肌肉,再次紧绷。或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有点头皮发麻。
“本官还有要务在身,不方便逗留,福妃案是奉旨办事,职责所在,娘娘不必感谢。”他现在不想见陈贵妃。
“许大人真客气。”
琅儿掩嘴轻笑,似玩笑一般说道:“娘娘说,许大人不去见她,她便不让许大人踏出景秀宫半步。”
……草泥马!!
许七安心里徒然一沉,悄悄发散元神,感应周遭,确认没有得到“危险信号”的反馈,这才松了口气。
我刚才的发现谁都没告诉,包括琅儿她也没察觉出端倪,陈贵妃不可能知道我已经看破她的诡计,应该只是单纯的想感谢我,做做样子……退一步说,这里是皇宫,外头有大内侍卫,里头有临安,以及身边这位元景帝派来监督我的眼线,陈贵妃不可能也不敢在这里对我怎样……
再说,我一刀两个李玉春的修为,可不是吃素的。
“好,劳烦琅儿姑娘带路。”
许七安又扭头对小宦官说道:“你也跟上。”
两人跟在荷色宫装的琅儿身后,穿过前院的回廊,进了后院。
景秀宫的主屋是一座建造精巧的二层阁楼,黑瓦层层叠叠,飞檐斗角,四方屋脊蹲着十二只檐兽。
二楼有供瞭望的瞭望台,适合在春暖花开,或秋高气爽的季节饮酒、赏景。
来到内院,小宦官用力咳嗽一声,给出提醒。
许七安心领神会,在院中停了下来。
琅儿脚步不停,独自进了里屋,接着,许七安捕捉到她细细的声音:“娘娘,许大人来了。”
陈贵妃“嗯”了一声,柔声道:“我有些话要和许大人说,你们都退下吧,去外院。”
然后是临安的声音,娇声说:“啊?临安也要走吗?我不走我不走。”
“临安听话。”
“……哼。”
……陈贵妃这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要屏退其他人,有什么话是大家不能坐在阳光里说的?许七安眉头紧皱。
紧接着,临安和屋子里的两名大宫女跨出门槛,与许七安擦身而过时,裱裱偷偷吐了吐舌尖,低声说:
“待会记得向本宫汇报。”
小宦官左右为难,正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便听琅儿说道:“娘娘说了,其余人退下,你没耳朵吗。”
“哎。”小宦官点头应着,转身跟了上去。
“等等,”许七安喊住他,训斥道:“陛下派你来监督我,你得有‘钦差大臣’的自觉,腰杆子挺直些。”
旋即,他大声说:“本官终究是外臣,与贵妃娘娘不便私下见面,这位小公公负责监督本官,是奉了陛下旨意的。”
他这话表面是说给琅儿听,其实是对里头的陈贵妃说。
沉默了几秒,屋里传来陈贵妃的声音:“那便在外头候着吧。”
“站远点……”许七安挥挥手。
小宦官乖顺的退到远处。
站在院中,许七安假装整理仪容,其实趁着这个短暂的时间,权衡着利弊,猜测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如果只是感谢我,没必要屏退众人,换而言之,陈贵妃与我说的话,是不能被外人听见的。
“我让小公公站远一些,是对陈贵妃的一种妥协,站远处的优势是,既听不到我和贵妃的谈话,又能清晰的看见我们在屋内的一举一动。
“这就杜绝了陈贵妃假装老鹰吃小鸡,实则诬陷我欺负后妃的算计……虽然这个操作有点粗劣,但我不能不防。”
思考结束,他进入了屋子,见到了端坐在软塌,华美宫装的陈贵妃。
这是许七安第二次见到陈贵妃,上一次还是去年年底的祭祖大典,他一嗓子吼塌永镇山河庙,然后假模假样的表忠心,近距离见过皇帝的女人们。
陈贵妃和临安是一样的脸型,标准的鹅蛋脸,眉眼、嘴唇、鼻子都很标致。
单凭颜值来说,陈贵妃比皇后要稍差,但她的气质端庄温婉,亲和力比皇后强。
不过,绣花华美的衣裙和头上繁杂昂贵的首饰,破坏了她的亲和力。
许七安见过的女子里,只有临安能驾驭奢华的首饰和衣衫,越是华贵,她的魅力就越强。
就好比很多女孩子,不打扮的时候很漂亮,一旦浓妆艳抹,就显得俗气。而临安则是那种打扮越艳丽,就越好看的女子。
这一点母女俩不像。
“今晨陛下在朝堂提出废后,许大人想必有所耳闻了。”
陈贵妃的声音少了少女的清脆,多了成熟妇人的温婉,令人如沐春风。
“卑职已知。”许七安言简意赅的点头。
“那许大人来我景秀宫,所为何事?”
“此案尚有一些疑点。”
陈贵妃“哦”了一声,似笑非笑:“有何疑点?”
“这……卑职愚昧,暂无头绪。”
屋内短暂的安静下来,陈贵妃凝视着许七安许久,脸上笑容一点点收敛,不多时,已如罩寒霜,一字一句道:
“你撒谎!”
这三个字,像是重锤砸在许七安心里,又如惊雷在耳畔炸响。
她怎么知道我撒谎……他眼神里厉光不受控制的射出,呼吸为之急促,但又在下一刻收敛了所有情绪,茫然道:
“娘娘此言何意?”
“你能用望气术看别人,别人也能用望气术看你。”
陈贵妃端起茶杯,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叹息道:“本宫邀你过来,只是试探一番,可你刚才的谎言,让本宫无法再心存侥幸。许大人心思敏锐,世上再精妙的案子于你而言,都是些小把戏。”
陈贵妃是术士?!这不可能吧。
她为什么要向我坦白,不怕我告诉元景帝么。
她邀我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种种念头闪过,化作一声叹息:“娘娘,何必呢。我可以假装不知道。”
然后回头找魏公和怀庆对付你……许七安心里补充。
到这一步,两人相当于坦诚布公了。
陈贵妃的坦然令许七安意外,他知道这绝非好事。
“你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就在刚才?”陈贵妃又喝了一口茶,平静的就像在闲聊。
“是,我看出琅儿做了伪装。”
“但之前有所怀疑了吧,说说看。”陈贵妃笑了笑。
许七安沉吟道:“卑职回顾福妃案的经过,确实有很多疑惑,娘娘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在桌上摆皇后送的百日春,这里毕竟是后宫,用滋补壮阳的酒把太子灌的微醺,就不怕他做出错事?这不符合您小心翼翼的风格。”
当日怀庆与他说起皇后被打入冷宫的经历,提及陈贵妃对太子之位的重视,以及心胸狭隘、小心谨慎的风格。许七安就有此疑惑了。
他接着说道:“皇后虽然可以买通黄小柔给太子设局,可她怎么保证太子一定会去清风殿?而您是太子的生母,知子莫若母,知道他对福妃心存念想,于是半途派黄小柔守株待兔……这么一想,就更合情合理。
“之后嘛,从黄小柔的尸体被发现,再到卑职找出线索,指向皇后,人为推动的痕迹太明显了。可黄小柔如果就此失踪,又达不到您构陷皇后的目的。
“当然,那会儿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旧觉得皇后的嫌疑最大。我想不通的是,您为什么要派人撕了御药房的收支册子,那应该是指认皇后最有利的证据。非但多此一举,还暴露了自己。”
陈贵妃摇头,“并非多此一举,那原本是我刻意留下的证据,假如查案的主办官不是你的话,它会是攻击皇后最有用的证据之一。
“可你的死而复生完全出乎本宫的预料,黄小柔的尸体和御药房的册子同时被发现的话,引导的痕迹就太重了。我怕你看出什么,直接禀明陛下,于是派人撕毁了册子。
“所以你当时心存疑惑,却没有一口咬定是皇后就是被冤枉的。呵,如果陛下提前知道这些,昨日本宫的哭诉,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然后,从临安那里了解案情进展,我一边给陛下施压,一边派人暗杀你。只要你死了,皇后再认罪,这一切都将天衣无缝。”
许七安缓缓点头,今早他还觉得皇后是暗杀他的最大嫌疑人,心里发狠要和怀庆离婚。知道魏渊告诉他皇后认罪,才觉得此案另有隐情。
原来想置我于死地的人是陈贵妃,好了,什么都不用说了,我要和临安离婚。
“卑职还有两个疑问,不知娘娘能否解答?”
“说来听听。”陈贵妃淡淡道。
“太子已经是太子,为何娘娘还要这般?”
陈贵妃笑了,笑的很复杂,像是在嘲笑许七安,又仿佛在自嘲:
“太子终究是太子,一日不登基,就有易主的可能。皇后一直是皇后,四皇子便永远是嫡子。如果我告诉你,陛下原本属意的是四皇子呢?若非陛下当年知道皇后根本不爱他,四皇子已经是太子了。”
许七安敏锐的发现,陈贵妃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既有痛快,又有怨恨。
“可就算是这样,时隔多年,太子之位一直没变,娘娘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
“朝堂之事,你懂什么。”
陈贵妃冷笑一声:“有魏渊在,四皇子的赢面就永远比我儿要大。魏渊始终想着独掌朝堂,一扫沉疴,他要施展自己的抱负,就一定会把四皇子推上皇位。
“我一个女子斗不过魏渊,只能从皇后这里使劲。皇后乃后宫之主,母仪天下,是女子最高殊荣。本宫也是女子,也眼热皇后的位分。”
对于魏渊的志向,许七安有所了解,知道陈贵妃说的是实话。
“最后一个问题,娘娘身后的人是谁?”许七安问道。
陈贵妃明显错愕了一下,她沉默许久,摇头失笑:“本宫越来越赏识你了,看来临安无意中挖到了一块宝贝。
“你是怎么笃定本宫身后还有人的。”
许七安目光下垂,看着脚尖,思忖道:“如果娘娘早就知道国舅做的事,那么为何隐忍这么久,直到此时才出手。
“如果娘娘是近来才知道国舅和黄小柔的事,那么又是谁告诉娘娘的呢,肯定不会是黄小柔。她能隐忍这么多年,无缘无故的,不会突然改变坚持主动向你透露。其中必定有一个牵桥搭线的人。
“另外,娘娘知道卑职说谎了,司天监的望气术可不是一般人能施展的。卑职刚才又猜到一个可能。”
许七安抬起头,凝视着陈贵妃姣美的容颜,“您的目标是皇后,而您背后的人或势力,目标是魏公。”
陈贵妃脸上没了笑容,眯着眼,端详许七安很久,忽然说:“许大人觉得,临安如何?”
很奈斯……许七安心里一动,没有回答。
“太子与我说过,临安到了出阁的年纪,我默默留了一个心眼,随后发现,她自从认识了你,逢着来景秀宫,嘴里念叨最多的人就是你。”
陈贵妃循循善诱:“少女怀春的年纪,本宫也经历过。听说许大人不日便将封爵,子爵虽不大,可意味着你踏入了贵族阶层。
“本宫可以给你承诺,三年之内,让你爵位更进一步,到时,把临安下嫁给你。”
赤裸裸的拉拢,这也是陈贵妃与他坦诚布公的原因。
许七安有些犹豫。
陈贵妃乘胜追击:“即使你知道了秘密,但要指认本宫是不可能的,琅儿近日身体不佳,突发疾病,太医没有救回来。这个结果,许大人觉得如何?”
天真可爱的临安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画大饼就想忽悠我……许七安沉吟道:“三年太久了,谁知道贵妃娘娘是不是在忽悠卑职。”
陈贵妃蹙眉,“最快两年,封爵之事,非同小可。这点你应该清楚。”
“卑职不是这个意思。”
许七安摆摆手,露出腼腆笑容:“卑职是想说,成亲得三年,但能不能先圆房?”
第二十六章:许七安:我又立功了
“你在耍本宫?”
“寒冰”一点点爬上陈贵妃的脸庞,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她的语气都是冷冰冰的。
“你看,”许七安耸耸肩,嗤笑道:“画大饼的人不管说的怎么好听,只要一有切实的付出,立刻翻脸。”
还好你没答应,不然老子宁愿临安伤心也要搞垮你。
陈贵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时,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本宫最大的破绽就是琅儿,只要她不在了,那便是死无对证。
“而凤栖宫这座高楼,转眼就要塌了。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许大人是聪明人,如何选择,你心里明白。”
许七安一脸赞同的点头:“太子还是太子,而皇后即将易位,娘娘又承诺把临安下嫁于我……所以我选魏公。”
陈贵妃脸色一滞,握着茶盏的手微微发力,好半天才忍住把滚烫茶水泼到这小子脸上,或者摔杯的冲动。
“这么说,许大人是准备把琅儿从景秀宫带走,要置本宫于死地了?”
陈贵妃一双美眸死死的盯着许七安,屋内的气氛降到冰点,无形的杀机笼罩了许七安。
炼神境的许白嫖没有捕捉到敌人出手的画面,但七品武者的本能在向他灌输一个信号:危险!
执意带走琅儿的话,那就是要与陈贵妃玉石俱焚,这样一来,她势必狗急跳墙,不再顾忌这里是后宫,对我出手,我的生命无法得到保障,虽然有神殊和尚在,但神殊是我最后底牌……许七安冷笑一声,挺直腰杆,眉眼间带着不屑:
“我许七安当日面对上万叛军,孤身奋战,斩敌数千人,死而不倒。娘娘觉得,区区威胁,我会怕?
“臣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臣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陈贵妃眼里有着明显的惊讶,缓缓点头,“说的好,许大人确实是位豪杰,栽在你手里……”
贵妃娘娘拽紧了手里的茶杯,似乎要摔杯为号。
突然,许七安大声说:“但我对临安一片赤诚,不愿看她伤心。今日之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就算要揭发贵妃,我也得能走出景秀宫啊……许七安遗憾的想。
陈贵妃盯着他看了片刻,放下茶盏,满意点头:“你没说谎,看来你对临安确实是真心。既然如此,许大人为何不愿投靠?”
你当我是傻子么,投靠你我就死定了,京城里我能依靠的只有魏渊,怀庆都只能算半个,至于临安,她一个没权没势的公主,根本护不住我。
“娘娘,养士不是空口许诺,而是靠实际行动。卑职效忠魏公,是因为魏公以诚待我,我信任他。”
说完,许七安侧过身,看了一眼院外的小公公,说道:“卑职是对娘娘无可奈何,只是,我寻思着娘娘也不能对我如何。”
一旦没有了玉石俱焚的想法,那么陈贵妃不可能再为难他。
小公公虽然是个喽啰,可他现在是元景帝的眼睛,可以视作监控。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一字不漏的传达给元景帝。
陈贵妃除非直接杀他,不然,任何阴谋诡计栽赃陷害都没用,小公公可以为许七安作证。
这便是许七安执意要留下小公公的原因。
陈贵妃深深看他一眼,美眸微阖,“本宫乏了,你退下吧……景秀宫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卑职告退。”
许七安拱手作揖,退出了屋子。
院子里的小公公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来,问道:“许大人,贵妃娘娘与您说了什么?”
“别问,问就人头不保。”许七安没好气道。
小公公脸色微变。
走到外院,临安坐在凉亭里,一手托腮,一手把玩茶盏,百无聊赖。
身边有两名宫女侍立。
见到许七安,她圆润的脸蛋绽放笑颜,眉眼弯弯,桃花眸子灵动起来,招招手,娇声道:
“狗奴才,快过来。”
狗奴才喊的一点气势都没有,听着就像撒娇,嗲嗲的。
许七安深吸一口气,压住翻涌的情绪,若无其事的笑起来:“殿下,卑职出来了。”
临安立刻问道:“母妃与你说了什么?”
“娘娘说,殿下快到出阁的年纪了,问卑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给她推荐几位少年英才。她好帮殿下物色未来夫婿。”
临安愣了一下,红霞悄悄爬上脸蛋,狐疑道:“母妃会与你说这些?”
……咦,你怎么不上套,你什么时候变聪明了,我接下来还想毛遂自荐。许七安只好无奈的说:
“卑职开玩笑的。”
裱裱柳眉倒竖:“狗奴才,你敢调戏本宫。”
掐着腰瞪他。
“卑职还是个孩子,不懂什么是调戏。”
裱裱“呸”了一声,又觉得许七安说话很有意思,咯咯咯的笑起来,像一只小母鸡。
她笑容既纯真又妩媚,宛如一道靓丽的风景。
许七安跟着笑,心里则叹息一声。
先前,他的想法是假装不知道,先离开景秀宫,然后把自己的发现告诉魏渊,让魏渊火速捉拿琅儿,打陈贵妃一个措手不及。
但因为临安的关系,他难免犹豫了一下,虽然冷静下来后,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揭发陈贵妃。
不料陈贵妃段位也不低,可以预料,他前脚刚走,琅儿后脚就会因病去世。如此一来,陈贵妃将再无破绽。
“陈贵妃算是一个合格的后妃……临安这么蠢的女孩,生长在宫墙内苑也不知是福是祸。”
回想起陈贵妃刚才的操作,确实机敏,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召他过去试探一番。结果还真被她发现端倪。
后续那番坦诚布公的话,看似掏心掏肺,实则有恃无恐,因为她知道,只要解决掉琅儿,她就没有破绽,而许七安根本带不走琅儿,除非不想活了。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干脆就大方一点说出来,还可以博取我的信任……然后抛出漂亮闺女当诱饵,如果我是个好色之徒,当时可能就上钩了……
我有神殊和尚罩着,未必会当场去世,可也暴露了自身,元景帝这狗东西肯定会把我封印在桑泊,结局还是没变,玉石俱焚。
出了景秀宫,许七安推说还有要务处理,谢绝了裱裱下五子棋的邀请。
“小公公,宫里的事我已经处理完了,晚些时候,你向陛下汇报时,有些话能说,有些不能说,本官在这里提点你几句。”许七安沉声道。
小宦官闻言,摆出严肃的姿态,“许大人请说。”
“景秀宫的事,你要一五一十的告诉皇上。你得这么说:问询过景秀宫宫女琅儿之后,许大人脸色极为难看,似乎不想再逗留下去,连茶都没喝。
“可许大人还没离开景秀宫,忽然被贵妃娘娘留了下来,并请去后院……贵妃娘娘屏退所有人,在屋里与许大人说了好一会的话。奴才被留在院中不得进入,虽能看见二人在屋中,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谈话完毕,许大人心事重重的出宫了。”
许七安说完,从怀里摸出五两银票,以及景秀宫守门宦官那里讹来的五两,总计十两,不带烟火气的递到小公公手里。
小公公一边敞开怀,一边摆手:“许大人,使不得使不得。”
收好银子,他仔细回味一遍许七安的话,自觉没有太大的问题,这才点头:“好,奴才一定照办。”
许七安当即离开皇宫,从羽林卫手里牵来的怀庆借他的骏马,快马加鞭赶回打更人衙门。
经守卫通传后,他进了浩气楼,来到七楼会客的茶室。
魏渊没在茶室,而是在与茶室相连的瞭望台,他坐在大椅上,披散着头发,一位黑衣吏员握着梳子,正给他梳头。
魏渊招了招手,“过来,给本座梳头。”
黑衣吏员识趣的把梳子递给许七安,转身离开茶室。
“魏公怎么在这个时候梳头?”
许七安握着梳头,从头往下,没有打结,一梳到底,心说还挺飘逸的。
“头发在佛门中,寓意着烦恼丝。”魏渊沐浴在阳光中,眯着眼,声音温和:
“梳一梳头,前尘往事,就一笔勾销了。”
什么意思?
今天的魏渊有点奇怪啊,什么叫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梳头没什么意思,卑职给魏公按按头吧。”许七安说道。
魏渊笑了笑:“试试!”
许七安把梳子揣怀里,五指张开,按住魏渊的头,轻柔的按捏穴位。
魏渊的呼吸声渐渐变缓,温暖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此处登高望远,景色优美,许七安眯着眼眺望,感觉自己回到了人世间,远离了宫苑里的勾心斗角。
“还不错。”魏渊笑道。
肯定啊,这可是理发店的神技,回头给你做一张洗发椅……许七安咳嗽一声,道:“卑职有事禀报。”
“说。”
“卑职已经查出幕后之人是谁了。”
魏渊睁开眼睛,许久未曾说话。
“是陈贵妃!”许七安低声道:“今日去景秀宫查案,发现她身边的宫女琅儿就是撕毁御药房册子之人……”
当下把自己的发现,陈贵妃的招揽,一五一十的告诉魏渊。
魏渊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停下,起身走到瞭望台边缘,双手按在护栏,望着远处,“你觉得陈贵妃背后的势力是谁?”
我怎么知道……许七安摇头:“可能与司天监有关。”
这是他从望气术的存在推敲出来的。
“不是司天监。”魏渊摇摇头,语气笃定。
不是司天监……许七安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愕然道:“魏公,你知道是陈贵妃在算计皇后和你?”
“起先没想到,她倒是狠心,竟把太子拉下水……这个案子交由你之后,我就没继续关注。直到今早知晓皇后认罪,听你说完案件始末,我便猜出是陈贵妃了。”
……许七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以前他觉得魏渊和金莲道长一样都是老银币,现在发觉,金莲道长还是蛮纯良的,没有魏渊这么深沉。
不是司天监,那陈贵妃怎么会施展望气术,除了司天监还有谁会望气术?
许七安心里一动,“魏公,我想起了一件事。”
“云州案里出现的三品术士?”魏渊反问。
“魏公智慧过人……”许七安服了。
“这个人我也查过,但没查出来,你知道司天监的三品术士叫什么吗?”魏渊问道。
“天机师。”许七安听逼王说过。
“天机师能屏蔽天机,将自身的存在、留下过的痕迹全部抹去,他的父母会遗忘他,妻子儿女会遗忘他,他留下的所有文字记载也会消失。这就是天机师。
“除此之外,天机师还能篡改别人对他的印象,于心中留下模糊的记忆,却怎么都无法彻底回忆起来。”
魏渊放眼眺望:“桑泊案时,你曾经查过初代监正的信息,但任何史料都没有记载,只言片语都没有。要知道,武宗皇帝能更改历史,但堵不住后人的嘴,更堵不住野史。
“是监正抹去了那位初代监正的所有信息,他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即使是我,也常常会误以为监正就是司天监的创立者,术士体系开创者。
“随后会因为历史空缺带来的割裂,恍然间想起,还有一位初代监正。”
“这还怎么查?”许七安惊呆了。
他再次意识到这个世界的顶层强者是那么的可怕。
“想要查,就得靠监正。”魏渊说。
有道理,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魏爸爸的思路没有错……许七安暗暗点头。
“但监正拒绝了。”魏渊叹息。
这真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司天监存在着很多秘密,监正就像个守秘的老头儿……许七安抿了抿嘴,好奇的语气问:
“魏公可知术士一品和二品叫什么?”
魏渊摇摇头,“我与监正一直不对付,大奉就像一盘棋,他是下棋的人,我也是下棋的人,我们常常因思路不同产生矛盾。”
这是魏渊第一次与许七安说起这么“高端”的内容。
或许在魏渊心里,监正才是他最大的政敌?许七安试探道:“魏公准备怎么救皇后。”
“把国舅推出去顶罪,成与不成,还有待思量,陛下喜欢制衡,也会想到废了皇后,太子就没有敌手了,只是,陛下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未必有那么冷静的头脑,除非能让他怀疑陈贵妃……
“皇后心还是太软了,走这一步时,竟没有提前与我商议。”魏渊声音里透着无奈。
魏公你的潜台词是:皇后,你特么就是个猪队友?
许七安眼睛一亮,知道自己出宫前的铺垫没有白费,或者,可能立功了。
“魏公,卑职有罪,刚才自作主张了。”
魏渊回过头来,皱了皱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