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尼克·维蒂格(monique wittig)原籍法国,后移民美国,是当代重要的女同性恋女性主义理论家,率先提出“女同志不是女人”的见解,在破除性别区隔方面立论颇多。
其中两篇代表作《女人不是天生的》首先发表于1981年,后几经修改,收录于《lesbian and gay studies reader》(1993);《性/别》则选自《the straight mind and other essays》,本文由许维真综合两篇主要论点写成。
我记得在英国读书时,某个老师讲的一个小故事:
她念幼稚园的小女儿一天回家,告诉她今天在学校交了个新朋友。之后小女儿照惯例每天绕着妈妈说今天她跟新朋友说了什么话、玩哪些游戏……,妈妈也不以为意。
有天小女儿带着新朋友回家一起玩,是个可爱的黑人女孩。
妈妈有点纳闷为何女儿从未提到她的朋友是个黑人这件事,撑到第二天早上妈妈终于忍不住问小女儿,小女儿想了想回答说:喔,我没注意到耶。
这样的回答让老师开始思考她问的问题是否太多余,将一个原不存在小女儿脑海里的类别,硬是给召唤出来。
性别与种族:社会建构的结果
性别、肤色、种族、阶级……,这些深植于我们语言架构与思考体系中的分类,根据法国女同性恋女性主义理论家维蒂格的说法,是历史而非自然的产物,是政治压制的必要机制。
而由于宰制者“将历史自然化了”,将不必然的社会关系转变成自然秩序的结果便是掩盖了其间的对立与冲突。
……这种类别,其作用在于隐藏一件事,即社会差异永远是经济的、政治的、意识形态的。每一种宰制制度都会在物质与经济的层面建立差异与区隔……,这些差异将先被主人们抽象化,化为概念……将特定差异说成是自然差异的产物,借以达到解释合理化的目的。(维蒂格《性/别》
如此一来,宰制者的利益便可透过语言、经济活动、政治权力等社会行为一再被正当化到无可撼动的地步,甚至连思考本身都“被差异/区别的优先性”所建构,以致完全不能自省,不能自我质疑。
维蒂格在《女人不是天生的》一文中举出柯里特·圭洛敏(Colette Guillaumin)关于种族概念的研究,指出在黑奴经济制度形成前,现代社会所认知的种族观念并不存在。
她转而点出当代对性别的认知,一如对种族的认知,都一种“想象的缔造”,我们透过社会关系网络去看、去处理身体诸多中性色彩的特征,然后表意系统强迫我们与这些被自然化的概念一一对号入座。
因此,她赞成西蒙·伏波娃“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说法。
并主张是宰制机制创造了性别,“女人”和“男人”不是自然性别下的存有(being),而是一种社会阶级,是“政治与经济上的类别,而非永恒的”。
消除性别才能消除性别剥削
所幸,被层层自然化的社会差异与历史现象,与建筑于其上的宰制思想并非完全无法拆解。
维蒂格认为改变的契机在于各类别中所出现的冲突与反抗,如果没有第一波妇女运动,女人现在也许还不能明了自己被宰制的事实,进而反抗以改善女性的处境。
她举阶级斗争在揭示阶级的同时,才能进行消灭阶级,解除阶级间的对立矛盾为例,主张如果要全面破除“女性”受压迫的现实,必须先消除“性别”此一基本范畴(the categpry of sex)。
单数的“女人”并不是单个的我们,而是政治的、思想的产物,用以否定复数的女人(剥削关系的产物)……,并掩盖复数“女人”的现实。为了意识到女人是一个阶级并形成一个阶级,我们必须首先粉碎“女人”的神话,包括其中诱人的方面。
维蒂格所指的最诱人的方面,也是她抨击最烈的“女人的神话”:相信女人有异于、优于男人的特质,并捍卫此一信念。
她认为“女人神话”不但无助于消灭女人作为社会阶级的被压迫现实,反而更加强化男/女这个类别的概念。
她在《性/别》一文中提到性别的类别是将社会建构为异性恋体制的政治类别,是以与男人特殊的社会关系来定义女人,也就是在激进女性主义所谓的异性恋霸权父权体系中,宰制性别与被宰制性别的关系。
女人是性别剥削下的产物,而父权体系为了让女性继续为男性提供经济服务、性劳动与再生产等服务,必须强化男/女这个类别,因为这是女人无法脱离的一种分类,让所有的女人不可避免的被性(别)化了,我们完全无法在性(别)之外想象女人。
一旦有人想逃逸或是挑战这样的性霸权,最好别大张旗鼓,否则轻者被贴上“不是真正的女人”标签,重者丧失自由或生命。
如男人强暴女同性恋以图“矫正”等骇人听闻的暴力行为,在异性恋霸权的父权社会中时有所闻。
性别的类别是极权独裁的。它有自己特有的裁判所、法庭、调查庭、律则,它的恐怖、刑求、残暴、极刑,它的警察。
它同时形塑着思想与身体,因为它控制所有的思想产品。(维蒂格《性/别》
如果女性的被奴役与被压迫透过性别的分类运作,维蒂格提醒我们必须跨过性别来思考,在将性别自大家习以为常的伪自然秩序回归成一种社会现实时,同时将其摧毁。
当其间宰制关系消失时,便没有主人与奴隶的差别,同理也没有男人女人的差别。
女同性恋:无性别社会的先行者
自1960年代以来,女同性恋分离主义的政治意涵,不但让不少不满于异性恋霸权的女性找到新的认同点,女同性恋的性别政治认同,让性别消弭听起来不再只是像遥远的梦想。
维蒂格指出女同性恋是唯一存在于性别分类之外的观念,因为女同性恋通过拒绝异性恋以逃避、甚至挑战异性恋霸权。
而异性恋霸权正是区分所谓性别范畴的阴谋者与受益者。
拒绝做异性恋,不论有意无意,总是意味着拒绝扮演成为男人或女人。
对一个女同性恋者来说,这不仅是拒绝扮演“女人”的角色,也同时拒绝男人在经济、思想和政治上的权力。
由于女人的定义受制于异性恋的思考体系与经济活动,逃离异性恋霸权的女同性恋不受此曾关系束缚,也就是说“女人”属于“男人”,而女同性恋因为不属于男人,所以不是“女人”。
不论在生产、再生产行为或性活动中,女人要脱离奴役的唯一途径,维蒂格告诉我们,唯有摧毁性别并废除建构于此一范畴上的异性恋机制才得以行之。
跳脱性别范畴严密规范的女同性恋正是消弭性别并挑战异性恋霸权父权社会的先行者,也拉近了无性别社会的梦想。